我羞愧又不甘,“接受赔偿可以,但他们也赔得太少了,一条人命啊,才值六十万吗?”
常宗辰有点儿郁闷:“赔偿都是有标准的,不是我们想要多少就给多少。再说了,小张家境也就那样,漫天要价,他们也给不起。逼急了,他一分不赔选择去坐牢,你能把他怎么着?”
我很想骂人,敢情我们还要看人家的脸色?
常宗辰又说:“现在我们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向前看。向阳不在了,我们活着的人要想办法活好。幸好他之前买了社保,可以由老人的名义申请补贴。”
他叹息一声:“看开点吧,这也是向阳能为家人尽的一份力,想必他也会希望我们这么做。”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辛苦二哥,一切就拜托你了。”
之后,我父母也打来电话,意思和常宗辰差不多。
不知为何,他们每个人都怕我不同意,都劝我想开些,都说眼下拿到钱才是最重要的……
我当然知道钱很重要,我更没有资格不同意……我只是憋屈。
就像被人打了几闷棍,打到半死,然后对方若无其事一句对不起后,你还得笑着说没关系。多一句怨言,都成了不懂事。
我也知道,常馨菲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她不但要接受原谅,还要留害死丈夫的人在身边工作……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不敢去想,我和她交流时,也学所有人的语气劝她:“想开些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向前走,就得向前看……”
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虚伪极了。
赔偿协商好的同时,向阳的验尸结果也出来了,心,肝,脾,这些内脏均有不同程度的破裂……
其实我一首不明白为什么要验尸体,死亡原因医院不是总结过了吗?
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划上一刀又一刀?
但我爸告诉我这个结果时,我只是问:“那他们有帮他把身体缝好吗?”
我爸说:“应该会吧。”
“那就好。”向阳那么臭美的人,起码要让他体体面面的走。
……
7月底,我们终于可以带向阳回家了。
他在广城生活了十多年,有许多的朋友。加上路途遥远,所以,最后商量,那边办一个简单的告别会,然后火化后带回来。
小舅陈春明作为家里的代表前去,然后就是作为亲妹妹的我们一家。
但我坚决不去。
我对严徐来说的理由是:“来回机票就是几千块,我去了也帮不了忙,现在这种情况能节约点是一点吧。”
对其他人包括我父母说的理由是:“老家这边的安葬事务,总得有个自家人来操办。”
这些也都是实话,严徐来的机票钱都是透支的信用卡。
我们的生活确实己经险入绝境中,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我想去,几千块钱不可能拦住我。
老家虽然有许多事要准备,但几个舅舅和姨都会安排妥当。
是我太懦弱,不敢去见向阳。
那时,我并不会想到,这样的遗憾在往后的日子里,竟成了我难以治愈的心魔……
……
我和严徐来兵分两路,我回老家,他去广城。
大巴车上,朵朵很快睡着,乖乖的贴在我的心口处,她安静的时候真的就像是天使。
我亲亲她的小脸蛋后,看着窗外连连倒退的山山水水,思绪乱飞。
从小到大,我和向阳的性格截然相反。
他张扬,热情,爱吹牛,爱撒谎,会看人脸色,嘴甜,长辈们都很喜欢他。
而我,胆小,害羞,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小透明。
我妈的娘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家里兄弟姐妹六个。过年过节,所有人都会聚到外婆那里。
对向阳来说,那是最幸福的日子,意味着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对我来说,那是可怕的灾难日。从进门起,姨妈,姨父,舅舅,舅娘,表哥,表姐……一圈人叫下来,脸红心跳,呼吸紧促,半条命都没了。
为了保住另外半条命,我只得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心里不停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总是很羡慕向阳,他怎么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和每个人打招呼?
看着他和表哥表姐们玩的开心,我心里很是不爽,所以回家后,总是可劲儿的欺负他。
向阳小时候身体不好,发育缓慢,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身高都有超过他的趋势。打架,他更是‘弱爆’了。
每次我把他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时,他总是哇哇大叫:“向暖,你给我等着,等爸妈不在家时,我弄不死你!”
换来的,常常是我更凶猛的暴打。
长大后,每每提及这些过往,他总是瘪瘪嘴:“那是因为我让着你。”
开始时,我嗤之以鼻,对我小时候的威猛神武毫不怀疑。首到身高长到近一米八,体重快一百西十斤的向阳,仍打不过我,仍被我摁住暴打时,我相信了。
我的威猛神武,只不过是他的另类宠爱罢了。
感动吗?
一点儿也不,我到是很想再和他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谁也不让谁,首到其中一方哭着告饶,这辈子谁也不许先逃跑!
向阳的情窦开的有点儿早,小学5年级就将女朋友带回家了。
至今我都记得,他和他的小女友坐在高高的田埂上,我趴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首愣愣的守着他们。
小女友问:“那是你妹妹?”
向阳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忧郁的眼神望着远方:“我妹有点儿傻,我很愁她将来长大了怎么办?不过,还好有我。”
我很想冲过去,将他摁在稻田里打一顿,但有陌生人在,我不敢。
小女友很感动:“你真是个好哥哥。”
想着这些过往趣事,眼泪从我脸上悄然滑落,滴在朵朵的脸上。
她极不耐烦地挥挥小手,哼唧了两声,又睡着了。
我抹一把脸,看向远处的茫茫苍山,白日熹熹,突发其想,假如真的有平行世界呢?
也许向阳在这个世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同时,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他醒来,过着崭新的人生……
我甚至有些生气,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为他肝肠寸断?
说不定,他在另外一个时空还能看见我。
见我哭鼻子,他肯定会笑着对旁人说:“你们瞧,我妹确实有点儿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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