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冬

下午七点，陈恒升一如既往的背着吉他去他驻唱的酒吧。

黄姗，陈恒升的母亲，突然疯了似的冲到他面前用双手抵住门框，对着他吼道：“陈恒升你今天别想出这个家门。”

“妈，我得去上班。”

“上班，你那叫上班吗，天天呆在那种地方，每天半夜才回家，一天跟我说的话不超过三句，我是你的仇人吗，你就这么恨我。”黄姗跟门贴得更紧了。

“你到底在乱说什么，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我是去唱歌赚钱，不是去玩去了。”陈恒升双手叉腰，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你就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非要出这个门。”

黄姗突然感到一阵腹痛，可能是喝了亲戚给提来的牛奶吧，陈恒升不喜欢喝牛奶，黄姗也是。但是这箱牛奶放在那己经快三个月了，她也不想浪费，便就着早饭喝了。

她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想要揩掉，但又怕陈恒升趁机跑了。

陈恒升不作声，他倒也留意到了黄姗头上的汗珠，转身抽了几张纸递给她，但她没有伸手去拿。

眼见软的不行就只好来硬的了。

他用两只手捏住黄姗的肩膀，把她往沙发方向推。黄姗不算高，但陈恒升的父亲蛮高，陈恒升也遗传了父亲这点基因，虽然黄姗奋力反抗，但还是不足以与一米八几的儿子抗衡。陈恒升把她按在沙发上，拿刚刚的纸揩了揩她额头上的汗珠，接着便一声不吭地朝门走去。

黄姗没有再拦他了，她知道自己再怎么阻拦也无济于事，其实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儿子的工作，只是这样一份工作说出去免不得遭到亲戚们的闲话，她也希望儿子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陈恒升走出小区门，接着便是一条破烂的巷子，即使巷子的墙是重新粉刷过的，但仍然掩盖不住被岁月侵蚀的痕迹，陈恒升走在这里却不显的违和。

这条巷子连着两三个小区，虽然是老小区了，但也算是学区房，住的不仅有鳏寡孤独，也有为了孩子操劳的中年夫妇。

陈恒升跟黄姗住的小区是一家工厂的家属区，陈恒升的父亲陈军国以前就在这家厂里上班，但陈恒升初三的时候，工厂因为污染太大被迫关停了，陈军国也因为长期在恶劣的环境下工作得了癌，等到发现时己经是晚期了。

巷子里只摆了三个垃圾桶，垃圾桶上也标注了不同种类的垃圾，但各式各样的垃圾还是混着丢在垃圾桶里，散发出阵阵恶臭，陈恒升每次走过这里都会捂住口鼻，尽量远离这股让人恶心的气味，他可不想沾染上它们。

尽管如此，仍有人会在凌晨的时候来翻翻垃圾桶，找找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或是捡几个纸板攒起来，等到数量足够多了再卖掉。

一路上，陈恒升都在想自己和黄姗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像现在这样尴尬的，或许是陈军国去世后黄姗没有了依靠的那一刻，也或许是他没有报考黄姗想让他读的学校的时候。总而言之，他和黄姗走到现在这一步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也知道黄姗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不容易，他也想试着跟黄姗好好相处，但随着黄姗年龄的增大，母子两之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

酒吧里放着轻音乐，老板伍哥是个秃子，一脸凶相，但待人随和，酒吧里的熟客也多。见陈恒升来了，伍哥立马上前攀着他的肩膀说：“今天来晚了点，必须把时间补上，多唱几首才能走。”

陈恒升点点头，勉强笑着说：“今天家里有点事，晚了点。老黄他们呢？”

“老黄早来了，在那跟他们聊天，他非要等你来，说要给你个惊喜。”

老黄和陈恒升以前在同一家琴行上课，只是陈恒升学的民谣吉他，老黄学的架子鼓。他见到陈恒升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很不一样，总是有意无意的去跟他搭话。

起先陈恒升还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攀谈很别扭，但耐不住老黄实在热情，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熟悉了，一起玩起了民谣，陈恒升弹唱，他就在旁边打起非洲鼓。

后来陈恒升问老黄是不是自己太帅了吸引到他了，他却说：“我就喜欢你身上这种自恋又屌丝的气质。”

这边老黄也注意到陈恒升来了，帮他取下背上的琴包，顺带着捏了一把他的屁股。逃跑的时候却碰倒了吧台上的威士忌。

“你完了，赔钱。”陈恒升笑道。

“老黄，怪不得大家叫你老黄，你真的做事老黄啊。”伍哥找了张抹布准备把吧台擦净。

“嘿嘿，真不好意思啊，这样吧，伍哥，我今晚的工资不要了，你再调杯店里最贵的，我请你喝！”

“你这小崽子，工资我照给，但酒你得请我喝。”

“好嘞！”

“老黄，我认识你这么久了，只听别人叫你老黄，那你原名叫黄什么啊？”店里的熟客张楠问。

“黄什么？我根本不姓黄，我叫吴佑彬，我妈说谐音‘无忧病’，结果他们这帮人，他们把姓都给我改了，哈哈哈哈哈。”

店内哄笑一团，分外热闹。陈恒升心中生出暖意，比起和黄姗生活的地方，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家。

陈恒升走上舞台开始给吉他调音了，老黄听到他那边的声响便也问大家想听什么。

“来首《董小姐》呗！”

“行！”

……

“董小姐”

“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就算你和我一样”

“渴望着衰老”

“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就像安和桥下清澈的水”

伍哥拿出一首放在店里的胶卷相机，走出酒吧，从门外照了一张。他每天晚上都会为酒吧按下快门，有时间就去把照片洗出来再写上日期。

陈恒升问过伍哥：“酒吧天天都是这样，每天都拍一张照片有什么意义吗。”

“哈哈，这酒吧是我和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想开的，但她走得早，我一个人，还挺失败的，到中年了才攒够钱开了这个店，结果生意还挺好。我就想着，肯定是我太太在上面偷偷帮我呢。她长得漂亮，走到哪都喜欢拍照，又喜欢热闹，那我不得每天大家最开心的时候给她拍张照啊。”

“伍哥，你们以前肯定很幸福吧。”

“是啊，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幸福，她现在不在了，我有了这个酒吧，有了你们这群朋友，也幸福。”

“我好像不幸福。”

“往前走吧，越往前走，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