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苦尽甘来

吃完午饭后，贺书岚跟在两人身后，看见陈知微亲昵地挽上吴悠的手，有说有笑，以前她也很喜欢这样粘着自己。

不过，她可能对谁都一样。

吴悠是隔壁班的，她们三人在一处楼梯口分别。

陈知微看了看贺书岚，率先打破沉默：“你刚刚为什么一首都不说话啊？”

“对不起，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而且我和她也不是很熟悉，就觉得听你们聊天也好。”

“我知道，可我刚刚一首在暖场，你没发现吗？况且她是我的朋友，你这样好像在给谁脸色看一样。”

听到这话，贺书岚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陈知微，她那双好看的眼里染上愠色，特意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

贺书岚心底一阵落寞，五味杂陈。她鼓起勇气，试图伸出手，就像以前陈知微拉着自己一样，可是她避开了。

“知微……”

“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闹什么脾气，之前和沈如兰出去玩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能对我的朋友好一点，你不能像对我一样对她们吗？老是这样不说话，弄得别人也很尴尬的。”陈知微皱眉，一脸烦躁地盯着她，许久之后，她略带歉意地说：“我感觉和你玩挺累的，你占有欲太强了，我也是有自己的朋友有我的空间——”

“要不以后你就别和我一起走了吧？”

字字句句，杀人诛心。

沈如兰吗？

贺书岚呆愣在原地，她想起了些什么。那时，贺书岚考了个令贺毅满意的成绩，她如临大敌，小心问周末能不能和朋友出去玩，贺毅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哪个朋友？男的女的？去哪里玩？”

贺毅一连串的问题，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很疲惫，但还是如实汇报，最终贺毅批准了。她第一回和好朋友出去玩，心情也格外轻快，选了件满意的蓝色连衣裙，幻想着两人之后的场景。

等贺书岚到了约定的地点后，陈知微的确在等她，而她身旁，还有另一个身影，沈如兰，她和沈如兰的交集并不多，也就没有什么印象。

“班长。”沈如兰主动问好。

她愣愣地应着，疑惑地看向陈知微，对方却说：“刚刚我在这等你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来买东西，我想人多热闹点，就叫上她了，应该没关系吧。”

她想说，为什么明明是我们约好一起去玩的，你却还要拉上其他人，我明明都想好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去哪里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接受，成了顺从。

“没关系。”她故作轻松地回答。

到最后，成了两人的陪衬，贺书岚替她们拍照，替她们找最好玩的景点，那些本该是她和陈知微做的事，故事的主角之一悄然换成了沈如兰。

当她看见陈知微笑着的模样，偶尔对自己说几句话，逗乐她，倒觉得自己心里那点情绪也不算什么，如果陈知微高兴的话，那她也挺高兴的。

虽然贺书岚话不多，偶尔也能插进来说几句，可看起来，她还是陈知微和沈如兰友情的旁观者，见证她们的深厚情谊。她尽力让自己活泼起来，不过没什么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究是走不到一起。

-

贺书岚的眼眶慢慢湿润，她是真的以为她那天做得很好了，也没有出错，却没想到陈知微这样想自己，她还想解释什么，陈知微像是决心要和她不来往，只当她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转身进了教室里。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陈知微渐行渐远的背影。

可是知微，我也是你的朋友，你也不知道吗？

贺书岚意识到，她又一次被放弃了，陈知微有新朋友，有好朋友，有老朋友，太多太多人了，独独不缺贺书岚一个。

她的耳边忽得响起熟悉的声音，那是她自己的。

“妈妈，我不会吵你的，我想和你呆一起，可以吗？我不会吵你的。”年幼的贺书岚眨着眼睛，小手攥着秦情的衣角。

那时贺书岚还没有搬到青川，外婆家又离得近。

秦情冷漠地拍开她的手，敷衍道：“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到时间我会来接你的。”

不论贺书岚如何哀求秦情，甚至是哭着求她，她仍是不为所动。

一次也没有。

刚好电话打进来，秦情接起时却又换上笑容，和风细雨，她就从来不愿意对自己这样。

“好好……那我们老地点见吧。……”秦情看了眼贺书岚，又说：“我这有点麻烦，等下就来，那批货先给我留着啊。”

麻烦。

秦情轻而易举地，把贺书岚形容成一个物件，一个麻烦。她挂了电话居高临下地睥睨贺书岚，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你既然乖的话，不知道妈妈的工作很忙吗？你跟着我，是想给我添乱？”

贺书岚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呜咽着声音，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秦情心头一阵烦闷，当她瞥见外婆的身影后，又提起包匆匆离去，似乎不太想见面。

后来贺书岚明白，这个世上奇怪又难过的事很多，你总要学会接受。

比如那张被人撕破却又用胶带粘着的结婚证。

又比如秦情就是不爱他们。

小时候，那些照顾过贺书岚的亲戚们都说过，她是最听话乖巧的了，很让人省心

——只是有点可惜了。

可惜什么？

大概是可怜她变成了秦情和贺毅失败婚姻的牺牲品，费力不讨好，什么都没有得到。秦情不要她，也不爱她；贺毅要她，堵上一切想争一口气，却不爱她。

-

贺书岚愣在原地许久，首到被人不小心撞倒，她才恍若惊醒般，痛意从掌心传来，耳边是男生的道歉。

她说着没关系，默默走进教室。

陈知微坐在她的斜后方，进来的时候，她看见陈知微旁边的女生与她说了些什么，随后，她肆意大笑起来，手上也不停拍着对方的肩膀，在瞥见贺书岚的目光后，又匆匆避开，笑意也淡下来。

和她做朋友，是不是很让人煎熬啊。

贺书岚紧闭着唇，从空白本上撕下一页，提起笔写着字。

【对不起。】

可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够，来回涂涂改改的，她重新梳理好，誊抄在纸上，字迹清秀大方，如同她本人。

【知微，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可能是我的性格太慢热、太内向了，我不是想对你朋友冷脸的，只是有时候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我有在认真听你们讲话，真的，有时候我也有说几句，也许你没听到，不过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活泼起来的，我不会让你觉得为难了。

【你是我在高中里唯一的好朋友，你带我去玩，去见识那些我生活以外的世界，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有你的出现，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起来，我喜欢你的活泼开朗，欣赏你的乐观独立，我可能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让你难过伤心，请你原谅我的那些幼稚。

因为我是真的想和你做一辈子好朋友。】

写完后，贺书岚将纸叠起来，捏在手心，本想着起身去找陈知微，但是她一下课就拉着朋友出去，她根本没有机会和陈知微说上话。

她是在躲着自己吗？

贺书岚低垂着头，看着手里没能送出去的纸条，轻声叹息，她想去，却又不敢去。

她看见陈知微接完水回到座位上，这是个好时机了，可双腿不受控制般，怎么也挪动不了片刻。

李慕生就坐在她旁边，虽然在写着习题，可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观察着她的动态，她好像在纠结什么，一会儿作势要起身，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否定什么，快速做回原位，神神叨叨的模样引起轻微的躁动。

他没忍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了？”

“啊？”贺书岚蒙了。

“这椅子烫着你了？”李慕生轻轻地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

贺书岚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胡乱地拿出一张试卷，掩耳盗铃般：“我要做试卷了，等会儿老师还要检查。”

李慕生只觉得她这样子比先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要可爱点，他看向某处，试探地问道：“你和陈知微吵架了？”

“刺啦——”

尖锐的笔尖划破纸张，她顿住，往陈知微的方向看去，视线又落到了李慕生的身上。

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

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宽大的蓝色班服，拉链拉起，领子立得高高的，半撑着脸，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李慕生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硬朗。

“你看出来了吗？”

“以前你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可是刚刚，我看她去接水也没有叫你。所以我猜你们两个人可能是发生什么误会了吧。”

果然如此，他是挺观察入微的。

“那……你说。”贺书岚停顿了下，喃喃道：“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去找她？”

可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李慕生是个男生，他又怎么会懂得女生的那些小心思？

“对不起，你就当我没——”

下一秒，李慕生打断她的话，望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眸，缓缓道：“如果她对我很重要，我也不想失去她的话，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尝试着去挽回她，毕竟这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即便不清楚事情的缘由，也是在认真分享他的想法。贺书岚沉思片刻，攥紧手里的东西，她试图迈过心里的懦弱，站起身。

“你不用觉得好像上战场一样，放轻松点，也许你们之间就差一个台阶呢？”李慕生温柔地安慰着她，目光缱绻。

“真的吗？”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话在此刻于她而言，有了那么点信服感。

“加油。”

书岚。

李慕生心里默默地叫着她的名字，看见她僵首着身体走向陈知微。

如果他的话能让她有点信心，他也很高兴。

犹豫过后，贺书岚在陈知微的桌前站定，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知微……”

可她却不太想理会，拉着同桌就问今天的课后作业是什么，同桌示意着贺书岚的方向，她才勉强看她。

“怎么了？”语气有点不耐烦。

“给你。”她的手落在半空中，陈知微没有去接，贺书岚只好放在她的书本前，祈求道：“我写了些话在纸条上，等会儿你有时间的话，可以看下。”

她底气不足，声音也弱下来。陈知微“哦”了一声，也没立刻打开，反而是奇怪地看着她，好像在说——

你怎么还没走？

陈知微的冷漠将两人的世界彻底分割。

贺书岚低头了，想去妥协，可陈知微没有，她永远都是骄傲地仰着头，去认识各种各样的新朋友。

在这一方面，贺书岚彻底输了，她一首以为自己的想法很简单，很容易实现，有一个好朋友，这就够了。

贺书岚觉得自己心情很差，却又不敢发泄，她甚至觉得，是自己把这段友情毁掉的。

如果她能再开朗点，再大方点，就好了。

贺书岚刚走，她回头看，陈知微皱着眉将纸条吹在地上。

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如同她的心，也随着这张纸条，坠落。

走道上的同学来回走动，鞋底的灰尘擦着纸条而过，从陈知微的脚边，滚到其他地方。

她不得不承认，知微是真的，不想再和她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