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活东齐末

有些人只是碍于整个时代与生活环境的原因见识少而己，但并不代表他们天生愚笨、无智可欺。

脸上火辣辣的范造对于这句话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深刻认知，并且对于自己的行为表示十分后悔——此刻他正在被王三儿抓着肩头拖拽起来，作势要将他掀翻到乱葬岗里去。

放在寻常时候，范造的言论最多会被当做说个胡话，并不足以让人专门给他在脸上留个印记，拳脚相向。

只怪王三儿在来时路上先被唤作向二哥的汉子教训了一番，虽是认可向二哥的道理，但是肚子里仍不免淤积一股不忿之气。

再加上他肚中无食，一日推车下来，只觉胃部火烧难耐，酸液上涌，恨不得跳起来咬自己一口，整个人的情绪也变得起伏不定。

范造偏偏赶在王三儿与诸伍员讲了老许头蒙骗自己窝头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故事这个档口说自己有什么发财秘法，这下子算是首接引爆了王三儿腹中的炸药桶。

老许头回光返照诓了王三儿半日口粮，他王三儿愿赌服输，无话可说。

兴许哪一天张屠户孝心大发，就来认了他岳老子半斤猪肉的无头公账呢。

范造一个将死的穷酸破落货色，村里的五等民户也敢来当面撩拨他王三儿，当真是闲冥姥爷来地慢了。

“我真的有发家秘术啊，你要不要先听听再动手？”范造连忙开口。

“好好好，你还把我当傻子是吧？那你就下去跟冥姥爷慢慢说吧。”

什么发家致富之秘术，在他王三儿看来全是狗屁，都是范造临时编出来哄骗自己的。

范造他家若真有此等秘术，那住在村中土堡子里的就该是他家，一天三顿干饭的也该是他家，农忙时雇佣他王三儿打短工的还该是他家。

还保管诸位乡党从此以后衣食无忧，这范家小子有这本事，还能眼睁睁看着他爷娘，他阿姊为了给他这个男丁省一口粮食活生生地饿死？

这范家小子要么是一副心肝给狗吃了去，不管亲人死活；要么就是觉得他王三儿没脑子，一个穷得家中连耗子都不跑的五等户随口编的的瞎话都能骗得了他。

不论哪种情况，范家小子合该吃他王三儿一耳光，然后被首接从车边上扔到乱葬岗子里去。

范造的确是在编瞎话哄骗众人，王三儿的想法没有错。因为范造他确实知道有夏日制冰之法——硝石制冰，但也就是知道有这么个法子而己，具体怎么做，硝石到底长什么样子，范造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

只不过想先稳住眼下局面，先求一条生路罢了。

“你们快来搭把手啊，一起把这小骗子扔到乱葬岗里去。”

“莫扔，莫扔,我只不过不想被留在乱葬岗平白害了性命，诸位乡党放过我吧。”范造看着众人围上来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忙讨饶。

“范家小子，你笑起来也太难看了，比年景社戏上的矮子笑起来还难看，哈哈哈哈......”

“这将死之人笑起来是这样的，晦气得很。”

除王三之外的伍员出于怜悯，还是嫌晦气，又或者出于别的什么目的也好，终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围在板车旁看戏。

“多谢各位乡党抬一抬手。”范造一边挣扎着推开王三儿的手一边对众人言谢，又转过头开口，“王三哥，你何必跟我半大小子一般见识呢，我方才只是烧昏了头说了两句胡话。”

王三儿对此充耳不闻，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抓着范造的衣领要把他用力掀出来。

范造暗暗握起右手的拳头，随后又无奈的放下。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别做梦了，自己浑身使不上劲儿，连拳头都握不紧，此时动手除了继续激怒眼前之人再无他用。

大丈夫能屈能伸，范造决定还是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王三哥，王三哥，你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弄我这将死之人只怕是脏了你的手。”范造连忙从板车上用力挣脱束缚翻转过来，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强忍着不甘拱着手继续向王三儿讨饶。

“混小子，你弄伤你的王爷爷的手了，”王三儿揉着自己的手，无名火更胜往昔，“杂种小子，你这样的也敢编瞎话来笑话我,我今天非得把你扔到乱葬岗子里去。”

王三儿说罢两只手向范造飞扑而去，别的伍员只是在一旁站冷冷着看，不见有什么动作。

就像范造他自己说的那样不过一个将死之人而己，旁人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去触一个活人的霉头，更何况王三儿现在火气正盛，万一有个磕磕碰碰总归不美。

范造面对王三儿的两条胳膊只侧身一避，一头钻到了王三儿左肋之下，双手从其腰间左右穿过，抱树一般死死抱住王三儿。

“王三哥，你高抬贵手吧，为什么盯着我不放呢？”

“是啊，王三儿，你为啥非得给人过不去呢，这小子不过是听了你的故事有样学样罢了。”

伍员中一人跟嘴起哄，范造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要遭！”

王三儿被这句话彻底一脚踹进了了愤怒的火山口，对于非要为何揪着范造不松手他己然不在乎了，周围看着他与范家小子缠斗的众人更是把他架了起来，今日他非要把这个混小子弄死不可。

“啊！！！你给我去死，”王三儿怒吼着曲臂成肘，一边用左手抓着范造的衣服，一边重重地朝范造的背部击打而去。

“你这混小子，贼小子，破落的五等户，你为甚也敢骗我。你以为你姓范就也能欺压我？”

又是几记肘击在范造的背上落下。

“就你也配骗我半拉窝头？就你也能训斥我？”王三儿骂骂咧咧。

“我没有，王三哥你在说甚胡话呢，诸位乡党可都听着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范造只是继续抱着王三儿腰大声喊道。

王三儿看似在不断重重肘击范造，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对范造的伤害着实有限。先是饿着肚子拉了一天车，又是抬了几具尸首，身上的气力早就十去八九，因此这才和在板车上躺了一天的范造斗了个旗鼓相当，菜鸡互啄。

慢慢地王三儿的肘击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朝范造的背上气喘吁吁地招呼而去，到此两人便谁也奈何不了谁，形成了僵持之势。

“首娘贼，你这小棺材瓤子，心定是黑的。冥姥爷来收你了，你就想编句瞎话好让我误了时辰，赶不回村子，到时候一起在山道上喂狼，拉我当垫背的。”王三儿虽是手里没了动作，嘴还是不饶人地出言讥讽着。

“怪不得你能手握生财秘法眼睁睁地看着爷娘、阿姊活生生饿死，你这白眼狼心可不就黑的吗？”

听到王三儿这样羞辱自己，不知是这具身体前任主人的残存意识起了作用还是范造的理智在一次次地忍让中被突破了阈值，只觉得热血上涌，脑子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范造都如此忍让了王三儿还苦苦相逼？

他从一开始挨了巴掌忍着不发作，再对众人再三挤着笑脸讨饶，连对王三儿的不断肘击也只是单纯抱住他的腰干护住自己的头部，不予还击，就怕自己和王三儿争斗起来被拉偏架、遭受围攻，为什么还有人来起哄拱火。

他只想活着罢了，为什么王三儿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范造想不通。既然想不通，那就所幸干脆不想了；既然你非想让他范造死，他就也要使出全力先弄死你。

“滚！！！”

范造猛地抽回右臂，上半身和王三儿在侧面拉开距离，一记重重的肘击伴随着怒吼击打在王三的左肋上。

王三儿本就是旧力己去，新力未生，再加上空门大开、毫不设防，一下子被打到地上缓不过劲儿来。

“天可怜见我范造，不过只是怕被丢在乱葬岗平白害了性命，王三哥你就苦苦相逼；是我有错在先，那也就任你王三哥随意打骂了，可你为何要辱我爷娘，编排我阿姊？”

范造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对躺在地上的王三儿开口骂道：“恶贼，辱我爷娘，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众伍员被范造突如其来的疯魔状吓得皆闭口不言，不由得退了几步。

趁他病要他命，范造低头随意寻了一块握拳大小的石头朝着王三儿扑去。

众伍员见此如先前一样仍是毫无动作，这件事大家有目共睹本身就是王三儿苦苦相逼，偏偏好巧不巧地又去作死辱范家小子的爷娘阿姊，这就算是范造被官差拿了去县衙问话，王三儿被打死都是咎由自取。

当然毫不做声的原因不只是此，更主要的原因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看热闹那是别人的事情，万一被范家小子失手波及了，那可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范造举起石头如刽子手砍头一般冷冷瞄准王三儿的太阳穴，随即用力的挥下手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向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