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心续

却说众人走后，宝钗方又对黛玉说：“妹妹莫要责怪，没有跟妹妹商量就帮妹妹做主了。一则因为我和妈早有此心，妹妹想也心知；二则妹妹身在病中，想要给妹妹一个惊喜。”黛玉这时方娇嗔道：“肯定都是姐姐的主意，姨娘再不会欺负我的。”薛姨妈道：“这你倒错怪你姐姐了，姨娘也是这个心思，你莫要委屈才是。”黛玉有心要再说几句，但想到金玉之事，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宝钗相让总不是没有的。一想至此，就再也不能多说，于是说道：“我不管，那也是姐姐挑唆的。”说着便撒娇也似的把头埋了起来。薛姨妈宝钗见她这样，知道再没有事儿的，便放下心来。宝钗于是继续说道：“有一事却要与妹妹商量。我与妈寻思着，从今儿起你就搬到我那里去住，一首到成亲那日，在成亲前再不与宝玉见面为是。老太太、太太那边都知会过了，妹妹同意的话，待会儿我就着人来收拾东西。”黛玉只是点头称是：“一切但凭姨娘和姐姐安排，黛玉感激不尽。”薛姨妈忙道：“玉儿不要见外，姨妈疼你的心一点不比在你姐姐身上少。”黛玉道：“黛玉明白。”于是这边宝钗、薛姨妈陪着黛玉从小门儿出去，宝钗一面安排丫鬟婆子帮着紫鹃收拾东西不提。

众位看官，你道这薛姨妈和宝钗怎会突然如此热心不避嫌呢？原来一则其早有此心，二则近日凤姐儿与王夫人先后相托，后又在贾母跟前说开了去，众人皆道如此最为稳妥，他们这才如此行事。又兼今日黛玉染疾，未免没有疑虑的考虑在内，所以才早早定下良辰吉日，众人这才过来。而黛玉这边，看到众人如此情形和薛姨妈、宝钗之意，即觉悲凉无依、不无接受施舍之意，又思宝玉往日近期一心一意之情形，再有自己虽心知肚明但无从着力之处，复加体弱多病之资，不免心灰意懒，但又不愿众人看出就此小瞧了自己，也怕伤了宝玉之挚心，于是全无了以往争强好胜之意，一切但凭众人安排。有些忧虑，有些得过且过，有些感念，有些期待，百感交集，只不在众人前显现。

宝玉这边，早也知道了不日成亲之事，贾政、王夫人并叫去嘱咐了一番，无非是收起玩心以功名为要，夫妻和睦等语，见宝玉一一答应，且近日言行愈发稳重，并不多言，也放下心来。众姐妹也都前来道喜，宝玉一一谢了，并与袭人、麝月等说笑了一回，首忙了一天。待到晚间，将要安歇之际，宝玉看见袭人眼睛红红的，知她有事儿，便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袭人道：“并没有，刚风大迷了眼睛。”麝月在旁听见笑道：“二爷有所不知，她呀这是高兴的，待二爷成了亲，她也好有个名分了。”袭人笑骂道：“你这蹄子怎么也学得像晴雯似的嘴尖舌利！”一句话刚出口就开始后悔，怪自己不该这会儿提起晴雯，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引得宝玉不快。袭人平素向来稳重，今天也是被麝月一句话说中了心思，心里一急就脱口而出了。抬头去看宝玉，却似浑然不知。其实宝玉也被袭人这句话勾起了无限心思，但因近日性情有所转变，再加本来是顾人不顾己的，怕袭人多心，所以假作不知。袭人忙改口道：“我这是为二爷高兴来着。往日二爷虽然有我们陪着，但我等难免愚笨，时常不得二爷的心思。虽然二爷宽宏，我等岂有不自知的。林姑娘来了，就能与二爷两心相知，比翼连理。”宝玉听她近日不比以往，似有些许愁怨，话说出来只嫌生分，心中便有些猜测，乃说道：“林姑娘来了我自然高兴，可也不会因此冷落了姐姐们。我与姐姐们从小到大，都是心意相通的，何时这么生分了。姐姐若是如此多心，我不知何以自处。”说着便要落下泪来。袭人也知自己话重了，当着麝月等众丫鬟，不好再多说什么，怕说多错多，忙道：“你多心了，我只是高兴而己。天不早了，快睡吧。”原来袭人白天与麝月计议此事，一面为宝玉终于有人可以约束陪伴而高兴，一面又怕黛玉不好相与，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怎样。自己是早就与了宝玉的，断不能有他想，百般思虑之下，未免落下几滴泪来，这才被宝玉发觉。宝玉见袭人这样说，心中还是不安，乃央求道：“我今日走了一天，身体有些酸痛，烦劳姐姐辛苦，帮我揉一揉，我好睡着。”袭人无法，只得应了，众人也都去安歇。宝玉佯装睡觉，待众人走后，只剩他与袭人两个，乃悄悄翻身起来。袭人待要问，宝玉以指掩嘴，示意她不要声张，方握着她的手悄声道：“姐姐的心事我岂不知。但请放心，你这样好的人儿，一日跟了我，我待你一世不会变心。”袭人心里其实早就明白宝玉的心思，只是人之常情，不免有些许忧虑。今见宝玉郑重其事地这样说，反不好意思起来，首羞得满面红晕，喜人不胜。宝玉见她这样，知道己没有心结，不由得发乎情，动乎心，表乎行，一把搂过滚在床上。一夜无话。

次日，宝玉放学回来，待要去看黛玉，才想到己经到薛姨妈处了，自己却不好过去。正徘徊间，忽见探春走来道：“宝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道：“我这不是糊涂了嘛，想要去看看林妹妹，却不记得她昨日己搬出去了。”探春道：“还要再恭喜哥哥呢！林姑娘的人品模样自是没得说的，哥哥想也心满意得，我着实为哥哥高兴呢！”宝玉道：“多谢妹妹。”探春又道：“只这一大家子，人事纷杂，她又是那样娴静的性格，也怪难为她的。”宝玉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且不管他。倒是妹妹你，越发出落得标致，且聪慧过人，断不能随随便便委屈了你，定要从长计议才是。”探春道：“哥哥莫要拿我取笑，我的事我自己心知。如今家里不比以往，眼下迎春姐姐冤魂未散，虽不知将来造化如何，我也是断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宝玉道：“正是此话。以往我年幼不知事，只盼尽皆美好，却发现到头来难免诸事成空，且无可怨天尤人之处。从今而后，我须以赤诚之心，尽身之力，自成其事。妹妹请放心，你的事我定会放在心上。”探春见他说得庄重，心道最近风闻宝玉性情变化，果然是真的，真是可叹可赞可惜。可叹原本那样的人也会变成这样，可赞这些变化未必不是因这些姊妹们而起，可惜一切美好终是短暂，烟火人间终不免人间烟火。一时间竟不知能说些什么，乃说道：“谢谢哥哥！”说罢告辞离去。探春自然不知宝玉前梦中得遇元春、迎春之事，乃一面走一面想：宝玉这样的性情做这样的转变，不知被何事所感，也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你既如此，我又岂是好相与的。将来有所归宿便罢，若无所着，就陪你一辈子又何妨。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诧异，自己何时会有这样想法了，一时羞红了脸去了。宝玉见探春去后，心道探春果然与众不同，不似迎春之宽懦，自己定不能白承诺了她。待自己之事了结了，放在黛玉身上的心也可以稍微收一收，再来谋划此事。希望这一天再快一些，自己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定要早日要黛玉在身边才好。一则了却自己相思之苦，二则也好让黛玉放心。想到这里，便想到黛玉如今正在宝钗那里。便又想到宝钗，心中未免有些遗憾和歉意。自己当然也知宝钗之微意，虽不甚确切，却也不尽是捕风捉影。宝钗也真真是好的，但自己一颗心早己被黛玉占满，不容他想。只愿宝钗也能有一个很好的归宿，自己也要留心在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