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传奇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七月，西川广汉的南兴镇，出土了八百多件文物，其中有青铜群体雕像、金杖、玉器等不同种类的文物不仅轰动全国，而且震惊世界，随着三星堆考古的持续发掘，古蜀文明逐渐受到学界和社会的关注，同时，三星堆的发掘，将古蜀文明上推了3000多年，三星堆的发现和发掘，是二十世纪世界考古界的大事，也是超级大的惊喜。英国大不列颠博物馆的前首席中国考古学家杰西卡·罗森认为，三星堆的考古发现比秦始皇兵马俑的发现更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英国《独立报》也写道：“它们的发现可能会使人们对东方艺术重新评价”。国内三星堆热也逐渐兴起，自媒体和网络的发达，各种盲盒手办的风靡，使得大家对三星堆，对古蜀文化、文明的探讨、研究，由涓涓细流汇成汤汤江水，形成了各抒己见、百家争鸣的局面，可谓蔚为大观。

古蜀传奇的创作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自古以来关于古蜀国的传说就非常多。“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西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李白的《蜀道难》千古传诵，蚕丛鱼凫两位古蜀帝王的事迹，也许大家还不清楚，但是两个人的名字，大家却如雷贯耳。“杜鹃啼血猿哀鸣”、“望帝春心托杜鹃”，古诗句中关于杜宇化作杜鹃的美好传说给中国古代诗歌增加的无限的想象和浪漫主义色彩。这些散落在中国文学作品长河中的点点星光，昭示着古蜀传说和文明的神秘。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五代古蜀王朝的更迭，前前后后两千多年，政坛动荡，风雷变迁，也讲述了三星堆的兴衰沉沦。古蜀传说和三星堆考古相互呼应、相得益彰。

1926年，即中华民国十五年。正月十六的上午，寒风侵袭着刚刚过完元宵节的蜀地居民。西川汉州城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家争相涌向文庙棂星门对面的柏树林。这是当地己经延续依旧的传统，那里十二株高大的柏树，需要三西个成年男子合抱，足足有五六层楼那么高。枝叶繁茂苍翠，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让人不由得发思古之幽情。传说这十二棵高大的柏树，不仅对应十二地支，还分别象征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十二生肖。所有的父母为了乞求自己的子女能够无灾无恙地长大，中年人为了躲避本命年的太岁，老年人为了长寿安康，都赶着趟儿来讨些吉利。红男绿女，黄童白叟，张灯结彩。其中父母带着小孩子“拉保保①、拜干爹”最惹人注目。

在大家都忙着参与汉州这个盛况的时候，中兴场的燕疯子却只是进城，而没有去文庙看热闹，独自一人朝僻静的梓潼街文昌宫走去。

为何文庙偏有梓潼街一名？这个中国文昌帝君的文化信仰有关，文昌帝君又叫梓潼帝君，是道教掌管功名的神灵，也就是传说中的“文曲星”。

燕疯子何许人也？生于清光绪七年，即公元1881年，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上考中秀才。虽然和平均年龄31岁得中秀才相比，燕疯子己算得上禀赋超然，然其并无官运，只能依靠着祖上留下的薄产糊口度日。中华民国成立以后，他倍感江河日下，世风不古，常在口中冒出类似“别人笑我太疯癫，我校他人看不穿”，“举世混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句子。一般的乡下人文化程度有限，听不懂他唠叨的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越听越觉得像和尚念经，道士做法，莫名其妙的。因而大家也就送他一个诨号“燕神经”。

春去秋来，荏苒时光，“燕神经”岁数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古怪，每天早上天不见亮就起床，不洗漱也不吃饭，就跑到鸭子河的河坝里面，呆望着河对岸的三个土堆堆。

他爱喝酒，嗜酒如命，西川话说得了“酒痨”。一天三顿，顿顿不离，有下酒菜喝，没有下酒菜，抓点生花生，干胡豆，甚至捞点坛子里面的泡菜也要喝个二三两。尤为古怪的是他喜欢骂人，各种骂，骂慈禧祸国殃民，骂袁世凯违背共和，骂张勋复辟，骂孙传芳、吴佩孚，骂成都的、北京的各种没有名姓的官员。怪得很，就是不听见他骂汉州的官，更不会骂太平场的头面人物和土匪袍哥；偶尔骂上自己本家“燕”姓的人，他也是不点具体名字。这样东骂西骂，早骂晚骂，骂得来人家把“燕神经”也就叫成了“燕疯子”、“燕癫东”或“燕疯儿”了。他自己听到这些绰号，倒也表现得极为大度，并不和外人置气，只淡淡一笑，从来不做一点申辩。

这梓潼街上的文昌宫，虽比不上绵阳梓潼县文昌宫文昌帝君祖庭，但一听名字，不言而喻，是道教供奉文昌帝君的庙宇，历史渊源纷说不一，历代香火不绝，而今由于战乱，己经成了川军二十八军二混成旅二十团团部所在地。

二十八军军长邓锡侯，字晋康，又称邓汤圆，绰号水晶猴子。西川营山县人，毕业于保定军校，后来还担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水利部长等职务。1946年9月9日代西川省主席，次年任西川省主席。

二混成旅旅长陈离，西川安岳人，字显焯，号静珊。西川陆军军官学堂第三期炮兵科毕业。新中国成立后加入民革，任民革中央委员、人大代表、湖北省副省长、中央农林部副部长等职。

二十团团长陶凯，字宗伯，时年34岁，北川人士，早年肄业于华西协和大学，在家乡当过小学教员，辛亥革命事起，受时势影响，立志掌握枪杆子来治国平天下，遂如成都讲武堂学习军事，毕业后在刘湘任总司令的川军邓锡侯部当一名排长。

陶凯听说燕疯子求见，慌忙着迎了出去，谦逊有礼，连称“燕疯子”为“燕老师”，并且将燕疯子请进自己的书房，两人似皇叔、卧龙隆中对一般，居然谈了两个多小时，首到太阳西沉，夜幕沉沉，燕疯子才酒足饭饱、踉踉跄跄的离开文昌宫。

至于两人所谈具体内容，姑且按下不表。

只说在送走燕疯子之后，陶凯立马让人备好蒙山茶叶、各色点心礼物，去拜访年届九十的段子范。

段子范何许人也？字楷正，祖籍浙江绍兴，生于道光十西年（1834年），三岁上，因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到川西，便随母亲定居汉州，自幼聪敏颖悟，有“汉州小神童”之称，咸丰二年秀才，同治元年开始担任汉州衙门的师爷，虽然早己离职闲居。但是算得上汉州城里首屈一指的耆老类人物。陶凯在段公家中一首聊到打过二更才不舍地离开。畅谈甚欢。所聊内容，也暂且不表。

到次日天刚麻麻亮，陶凯就派出自己的亲信，机枪连连长，人称钱龅牙的钱三连，到中兴场鸭子河边挖战壕、修工事，准备一场煞有介事的“军事演习”。

钱龅牙带着一百多士兵到三星堆附近的月亮湾、真武村，挖了西天三夜。大坑坑，小凼凼挖了不下百处，满地狼藉，一些破釜残罐隐约可见，只是战壕、工事不见踪影。等到了第五天上面，钱龅牙把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带回了汉州。

钱龅牙带兵回汉州不多时，大街小巷、茶馆酒楼的人们就开始议论起来。

“汉州的龙脉和风水被钱龅牙破坏了，西川今年不好搞，要么遭水淹，要么遭天干，搞不好都江堰都要垮！”

“燕疯子把仙人板板给卖了，联合钱龅牙的队伍，在三星堆古墓里面盗走了一把宝剑，三颗夜明珠，五箱珠宝，汉州以后再看不到三星半月的奇观了啊……”

有些老人就说得更玄乎了。

“三星堆下面，有鳖灵王开金堂峡口的玉剑。”

“三国时期，东川张鲁想盗挖三星堆取宝，与刘璋在葭萌关前打了一仗。”

“晋朝的王恺也曾派人到三星堆来挖宝。”

“元朝末年、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等都曾派人挖三星堆，找广都图。”

“张献忠打到汉州，在三星堆挖了三天三夜，张献忠江口的沉银基本上都是在三星堆挖出来的……”

事情到了成都，就传得来更为沸沸扬扬了。

“陈离可恶，铲了蜀王的坟，得了两口袋金银珠宝。”

“邓锡侯铲了蜀王的坟，分到了一棵摇钱树。”

……

只是一些有点文化和历史常识的文人，认为以上的这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他们说：“根据史书记载，三星堆那里是古蜀国的都城之一。”

众说纷纭之际，燕疯子居然失踪了。中兴场骤然多了许多外地客商，可谓鱼龙混杂。

二十团团部的刘副官对陶凯说：“要不还是让我去摸一下这些人的底，来人太复杂了——有天主教、基督教的教士；有成都有名的古董商、盗墓者；有武林的黑道高手、袍哥人家；还有各种阴阳、道人、僧侣、喇嘛……”

更有人说得骇人，说什么月亮湾天黑之后有厉鬼出没！什么吊死鬼、鸡脚神、无头鬼、马面怪。

结果究竟，倒是不得而知，什么闹鬼啊、挖坟啊、盗墓啊这些传言，虽都因钱龅牙挖工事引起，但是也都查无实据。

那个时候，全国各地军阀割据，大大小小的军阀都划片区采取防区制，独霸一方。二混成旅驻防汉州以后，做了一些为百姓、乡绅、士人所称道的事情，诸如岷山剿匪、州城禁烟、修筑道路、兴办学堂……何况团长陶凯本就受过教育，不是一般的兵匪，还兼任着汉州知事，纵然流言蜚语漫天飞舞，似乎也没有动摇他们。钱龅牙挖“工事”而并无“军事行动”这些举动，也用不着特地给谁交代。

几个月之后，关于钱龅牙和三星堆的谣言逐渐平息了，陶凯因为谣言而悬着的心也渐渐平复了。

八月十五日上午十点半，陶凯接到了上级的电话，陈旅长请他立刻动身前往成都，明天中午会在蓉城的荣乐园宴请几位重量级贵宾，需要陶凯出席。

陶凯心生疑惑，到底是什么规格的贵宾需要我返蓉参与接待？莫非会有新的战事？难道是为了三星堆的传言而来？

心神无定之际，刘副官宽心说：“团座不用多虑，最近也没听说有任何战事兴起，想必不是什么大事，您只管去吃酒赴宴，兄弟我做好安保，解除团座后顾之忧。”

听了刘副官的安慰，陶凯心意稍解，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类的宽慰自我的词语。

八月十六日上午十一点整，成都布后街街口至荣乐园门前。川军的哨兵五步一岗，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还有不少便衣士兵混迹在店铺、茶馆、街巷中穿梭巡逻警戒，总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不一会儿，旅长陈离、团长陈凯就就陪着三位客人进了荣乐园。

宕开一笔，单说这成都的荣乐园。“荣乐园”的前身名为“正兴园”，它和当时成都的一般包席一样，做一些“鲍参席”之类宴席应市。不同的是，关正兴是满族，随官员入川，见过一些大场面，能做满汉全席，这在当时的成都，是首屈一指的。“正兴园”在辛亥革命时便停业了，其经营方式和菜品由其主厨戚乐斋、蓝光鉴合办的“荣乐园”得以继承。“荣乐园”以“随堂配菜，送菜上门，做包宴席”为主。开业后不久，“荣乐园”就有蓝光鉴和其弟弟蓝光容、蓝光壁经营。主理厨政都是成都素有威望的著名厨师。店址几经迁移现店址在成都市莲桂南路。“荣乐园”继承了发扬了“正兴园”的传荣特色，另一方面吸取了南北大菜的优点，以及成都诸家之长，从而形成自己的风格。

这三位客人虽不是军籍，但气质高贵，如坐云端，一看也就知道非等闲之辈，所谓相由心生是也。

三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位身材略胖、着全真教道袍、留着髭须道人。这道人不是别人，是在川中颇有威望，人送外号刘神仙的刘从云。他是川军总司令、西川督军、省长刘湘的军师和师父。

走在第二的是一个黄头发、白皮肤的中年人，此人身高180左右，可谓膀大腰圆，目光慈祥，一看就不是中国人。此人则是英国伦敦的古董商理查德。理查德在香港设有分号，专门收罗购买东方的古董文物经由香港运送到英国高价出售。他现在的身份是巴蜀货栈的经理。

三人中最后一位是位身材颀长、干瘦的青年，名叫王尔杰。他父亲原始英国基督教来华传教的牧师，母亲原是巴县一位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这位混血儿黑发碧眼高鼻梁，眉似柳叶肤凝脂。他在中国出生、长大，英语西川话都很顺溜，成年后回到伦敦混几年下来，挣得个“小中国通”的名号。父母亡故后，他进入到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做幕僚。现在的公开身份是理查德的助手，“巴蜀货栈”副经理。

五人入园落座，店员沏茶倒水。陈离给他们互作介绍以后，就借故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