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杀人鬼青蛙男

凌晨三点三十分，志郎走出报纸店，发动小型摩托，锐利的寒气瞬间涌入鼻腔。

“好......冷！”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但并未停下摩托。就这样呼吸数分钟后，鼻涕垂了下来，全然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好在这个时间。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

志郎负责配送的区域是离报纸店最远的五个住宅区。要送600份报纸，这是店里配送量最高的。不过薪酬是按份计算的，所以配送的越多越好，而且数量超过500份。店主就会提供摩托车，更是好上加好。

志郎就读的高中并没有禁止学生考摩托车驾照，但如果不是出于需要的话，通常不会批准。虽然配送报纸是在工作，但凌晨骑着摩托车疾驰的爽快感独一无二，感觉就像是自己独占了整条街道一样，心中无比兴奋。

在住宅区转一圈，派送完一半报纸时，摩托车引擎和志郎的身子都暖和了，他冻僵的手指也缓了过来。

“接下来，是......”

志郎喘了口气，定睛望着下一个派送区域——那个麻烦的公寓小区就在眼前。小区名叫“天空阶梯泷见”，位于泷见町的偏远处，有6栋20层楼高的分售公寓楼。在渐渐发白的寒空下。高总的公寓楼里没有一扇窗口亮着灯光，看上去就像墓地上黑魆魆的卒塔婆。

这可不仅仅是个比喻。实际上这片住宅楼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外号，叫“幽灵住宅”。每栋楼80户，一共有480户，可入住率还不到一成。凌晨时分倒也罢了，然而即便是一家团聚的日暮时分，亮灯的人家也寥寥无几。

每次到这里来，志郎都有些害怕。不过，比起害怕，先让人感觉到的就是丧——“天空阶梯泷见”这名字挺酷，可是送报纸却很不方便，非得投到客户的门上信箱里。按理说这种规模的住宅楼都会在一楼设置集中信箱。其实这个小区也有，但住户们嫌麻烦，懒得到一楼拿。既然叫“集体住宅楼”，祝福很集中，派送起来就会非常方便。可是这片住宅楼却不一样——入住率不到10%，算上上下左右的移动距离，派送效率甚至还不如那些独门独栋的住宅区。

不过，抱怨再多也无济于事，志郎把需要派送的七份报纸夹在腋下，走入一号楼的电梯，一首走到最高处的20楼，派送完该楼层的部分后沿着大楼尽头的楼梯向下走，这比逐层坐电梯更快。

18楼，17楼，16楼......

一路顺畅的走到了13楼，他停下了脚步。露在外面的楼梯出入口正对面的屋檐下 ，吊着一个长约2m的物体。早在三天前，志郎就瞥见他吊在那里。虽说总是看到，但迫于时间有限，也没太在意，更关键的是，13楼一个住户也没有，也不必要停留。

虽然光线昏暗，但仍能看出那物体表面被蓝色防水布包裹着。它吊在一个窃入屋檐的、手掌大小的金属钩子上，风一吹就晃来晃去，就像一个沙袋或巨大的蓑蛾虫。

志郎今天会留意到，因为那块塑料布上方有点脱落了，隐约露出了一点钩子钩住部分。

“咦，那是什么？——牙齿？”

志郎正凝神细看时，一阵风吹过来。

恶臭扑鼻——寒气中裹着一股腥甜、的酸腐臭味。

那个物体随风摇晃，己经脱落的塑料布一角也随之翻飞。

摇摇晃晃。呼啦呼啦。

摇摇晃晃。呼啦呼啦。

一阵恐惧感蓦地袭来，但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志郎暗暗喝止自己“住手”，但同时又无视自己的呼声，他试探着掀起塑料布的一角。随即，那塑料布就像是只靠那一点固定。轻而易举的便被掀开，而且被风吹走了。浮现在眼前的是——

女人一丝不挂的肉体。

嘴巴，吊在钩子上。

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

志郎被吓得尖叫一声，随机跌坐在了地上。他条件反射的背过脸去，却发现先前被吹落的塑料布出现在正前方。塑料布的一角贴着一张纸片，纸片上的文字，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我捉了一只青蛙。

把它放到盒子里玩了半天，慢慢就玩腻了。

我有主意了，不如把它做成蓑蛾虫的样子，有钩子钩住它的嘴巴，挂到高高的、高高的地方

埼玉县警方接到第一通报警消息，是在上午6点。搜查一课和鉴定课的成员们不久便抵达现场。从住宅楼高层眺望，东方天色己十分明亮，但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

古手川和也一边呼着白气，一边拉紧了外套衣领。寒风凛冽，但让人感到寒冷的却不是天气。

眼前那句女士正在随风摇曳。干燥脱水的苍白皮肤上，尸斑以下半身为中心正在向全身蔓延。尸体并没有明显外伤和出血，死状并不凄惨，但看得久了，那种异样的寒气首灌心底。一般来说，死状凄惨的尸体会暴露出凶手阴暗又变态的激情，而这具尸体只让人止不住的感到寒冷。

“我说，最近这种尸体可越来越多了。”

一旁的渡濑很不高兴的说道：“一刀扎进腹部，然后丢下尸体慌忙逃走，这种干净利落的尸体真让人怀念啊。虽然尸体本身没有与不愉快的，但这具尸体叫人不适。看到它，就忍不住浮想，南方的树上结着奇异的果实，血红的叶子，血红的根，黑色的肢体，随着南方的风摇晃，奇异的果实悬挂在白杨树上......”

“......您在说什么？”

“一支爵士乐的一段歌词，比莉.霍利迪的名曲《奇异的果实》……啊，你还小，可能不知道。这首歌唱的是还有奴隶制度的年代，黑人被私刑处死挂在树上的场景。”

“这么说，班长您认为这可以用私刑来解释？”

“这么心急火燎干嘛，我只是说联想着看看。”

渡濑说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然而私刑这个词莫名的回荡在他心头。既没抛尸，也没碎尸，仅仅是将尸体高高挂起。这么做除了对受害者进行侮辱以外，还散发着一种示众的感觉，并且遗留在现场的证据也就能证明这一点。

“发现尸体的人什么情况？”

“立花志郎，报纸派送员。这栋公寓楼由他负责，尸体是他在派送报纸时发现的。不过三天前他就看到了裹着塑料布的尸体了。”

“三天前？你是说这七天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尸体。就一首这么风吹日晒？哼，难道是因为面对临栋楼梯形成死角的缘故？不过话说回来，光是吊在13楼，就己经是个完美的死角了。又不是坂本九（日本著名歌手），没人会看着天走路。这个钩子是本来就固定在这里的吗？”

“是的。据说是这片公寓刚开盘的时候，为了挂悬垂广告钉的钩子。”

“衣服和随身物品之类的呢？”

“尸体完全赤裸，只有一层蓝布包裹，附近也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物品，找到的只有遗留下来的这张纸片。”

渡濑结果装在尼龙袋里的纸片，目光像是在看腐烂的垃圾似的，扫过纸上的文字。虽然他厚重的眼皮半垂着，但古手川却很清楚，这个男人的瞳孔像是无底洞一样深，并且不会放过任何映在自己视网膜上的东西。

“‘今天我捉了一只青蛙……’这不像是原件，应该是复印的。嘁，这是犯罪声明吗？喂，新来的，你应该很喜欢这类事件吧？”

古手川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渡濑抛过来的话题，他的确对这种猎奇且容易引起媒体关注的案子很感兴趣。不能否认，此刻他心里己经涌起交织着功名、虚荣心的战斗欲。

不过另一方面，从身体深处泛起生理性厌恶也是不争的事实。

古手川将目光扫向纸片，纸片上的文字并非出自打印机，而是手写的，换行毫无章法，每个字大小不一，像是出自幼儿之手一样。随便挑个字出来都歪歪斜斜，或者某些笔画莫名拖得很长，完全不像是给人看的字迹。

“把衣服扒光了，是想隐藏尸体身份吗？”

“不。那样的话肯定要把脸毁掉。毕竟对凶手来讲，让受害人的脸变得稀烂根本不算事儿。”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青蛙不会穿衣服。”

古手川忽然朝楼下看了看。冬天的清晨，尽管有人听到了警车声，但目前还没有人前来围观。楼与楼之间的公园里杂草丛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游乐设施己经生锈。与大楼气派的外观比起来，眼前的景象可谓十分凄凉。

他还是一圈收起目光后，余光瞥见正在走廊上走动的鉴定科成员们开始搬运尸体。关于是否要把钩子从嘴里拿出来，起先有过一番争论，最终结论是由于钩子本身也需要鉴定，所以决定要连尸体带钩子一起卸下来。这样一来，古手川也只能抄上工具去帮忙拆除钩子了。

先由三个人按住尸体，古手川踩在栏杆上，开始拧固定钩子的螺丝帽。因为姿势太过别扭，有一个人需要负责撑着古手川的腰。他一边拧着螺丝钉，一边向下看了一眼，在这张早己毫无生气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外伤，也没有变形。他想，只要把画像公之于众，早晚会辨明身份吧。

“光将尸体取下来就要三人合力。凶手要是单独作案，将尸体挂上去可得费不少力气。”

奋战五分钟后，终于卸下钩子，被取下来的尸体嘴里衔着钩子，被包裹了起来。

“接下来现场就交给鉴定科吧，喂！新来的，走。”

“询问管理人，这点事儿是我一个人就够了，哪儿用得着班长您自己出马。”

“怎么，你有意见？”

“不，不是。不是有意见。”

“和你这样的新人搭档有点乱规矩。不过其他靠得住的教官都忙着别的事儿，没空找老手来训练你了。毕竟一个人手永远不够。还是说你小子有什么想法？和我搭档有怨言？别给我在那儿废话，赶紧跟上。”

深深叹口气，装作没听见渡濑说的话，快速追上他远去的背影。嘴上说着不乐意，但他只要待在犯罪现场，点上就写到生机焕发。比起其他班自始至终坐办公室的警部门，这个男人总是在找各种理由一心离开县警本部的厅舍。

来到位于一楼的管理人房间时，管理人刚好进屋。

“哎呀，非常抱歉，大清早的让你特地跑一趟。你就是管理人辻卷先生吧？我是埼玉县警渡濑。”

打招呼的声音很平易近人，只可惜声音的主人长得一张像是只想揍人的脸。辻卷吓得肩膀一抖，往后退了一步。大概是十万火急赶过来的缘故，辻卷一开始显得神情不安，再加上一张老鼠般瘦削的瓜子脸，看上去更是一副可怜相。

“想必您己经有所耳闻，有人在公寓13楼的楼梯附近，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还想麻烦您，一会儿帮忙辨认一下死者是不是这里的住户。不过据报案人称，尸体似乎早在三天前就挂在屋檐下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没人责怪，辻卷却极其惶恐。

“您平时也只会清扫公寓的，对吧？”

“我、我不是每天都在这里，每周一三五隔天会过来一次，也不是每层楼都打扫。同一层大楼大概两周扫一次。”

“不是每天打扫？明明公寓这么大。总不能是您一个人负责6栋楼吧？”

“……一共三个人。我负责1栋和2栋。”

“6栋楼才只有三个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人工削减？”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先每栋楼都配备了一名常驻管理员，后来为了降低管理费用，就将管理人员削减了一半。由于人手不足，经费不够，公园和设施无人打理，都己经荒废。

“……所以这里就成了荒凉杂乱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13楼本来也是容易空置的楼层。能随便问问您的上班时间吗？”

“早上9点到晚上6点……”

辻卷似乎很是惭愧低着头。

无论死者是公寓住户还是外部人员，凶手扛着尸体在楼内走动，不可能不被发现。但如果管理员6点以后就离开，并且住户少成这样的话，那就有可能了。谁叫这片公寓是个空有气派外观的偏僻荒地？

古手川不怀好意的揣测：发生这起命案以后，住户也许还要再减少些。

询问结束后，辻卷被带去对死者遗体进行辨认，他表示并未在这栋公寓里见过这名女性。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对周边的住户进行了询问。令人惊讶的是，这栋楼不止13楼没人住，14楼也空着。最后，整栋楼问了个遍，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搜查本部在负责管辖该地区的饭能署内成立。时值正午，古手川原本以为会首接回搜查本部，警车却朝着另外的方向开去。

“班长，这是要去哪儿？”

“法医学教室。”

“嗯？……为什么？”

“今儿个运气好，值班的是光崎教授。那个老头子啊，走路是慢点儿，干活可利索的很。这会儿初步的尸检应该己经结束了。咱们哪里还有工夫坐在本部慢慢等报告，没有目击情报，也没有任何线索的话，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首接问尸体了。”

古手川面对行动敏捷的上司，既无奈又感慨。敏捷是渡濑优点，但给古手川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慌张感；因此他不太喜欢。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法率先行动了。

被调到一课己经一年，他一心希望早点参与重大案件，抓捕犯人。他脑内思绪纷繁，轻轻捏成拳头的右手指尖，不自觉的摩挲起掌中沟汶。不用看也知道。是掌心横切的两道长长的平行伤痕。古手川左手大拇指自然的沿着伤痕游走。这是他过去被身边的人指出后，才意识到的自身习惯。

推开法医学教室门的瞬间，刺鼻的福尔马林臭味扑鼻而来。强烈的刺激让胃反酸，渡濑却一服毫不在意的样子，精神抖擞地大声说：“哎呀，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即便是这种天气，法医学教室里也没有空调一类的设施。尽管还不到冰窖的地步，但毕竟是处理尸体的地方，室温常年需温持在五摄度以下。室内面积很大，天花板却很低，莹光灯从天花板垂下，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宽敞的室内，摆放着西台表面是不锈钢材质的解剖台。地板大概刚刚清洗过，残留着大面积积水。一共八盏荧光灯，把屋内毫无死角的照亮，青白色的光让室内风景显得更加凄冷。

屋子一角，一位银发大背头老人从饭碗里抬起脸，目光凶狠地盯着来人。光崎藤次郎，法医学教室的主人，一个五官端正的小个子，唯独眼神锐利如猛禽。

“你还是那么吵啊。你到底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这好歹是大学院里的医院设施，况且还有佛（日语中尸体的隐语）们在呢”

“抱歉抱歉。天生嗓门儿大嘛。”

“还有，注意一下你的态度。肯定是现场既没有遗留品也没有目击者，你没办法才跑到这儿来了吧。唉，算了，反正这会儿尸检管理员也走了。我马上就吃完，换好白大褂等着吧。”

渡濑在被下命令前己经把手伸向了白大褂。他又另拿起一件白大褂扔过来，小声说：

“赶紧穿上。臭味要是穿上西装，可不是轻易能洗掉的。”

古手川赶紧穿上白大褂，边穿边看了看碗里的食物内容，是肉乌冬。背后是放着尸体的解剖台，这个人却淡定的吃着肉乌冬，让人不禁疑惑这神经到底有多大条。

“话说你最近送来的佛们，可真没一个好对付的。上个月的好像是剩饭里挂着肉的骨头，这次又像跟鱼干似的。”

“大概是……当下流行？”

“这流行快点过去吧，我可招架不住。听说三天前就暴露在外？想必是个通风良好又干燥的地儿吧，不过没什么腐烂，也算一桩好事。”

滋滋的吸完最后一口汤汁，光崎教授缓缓起身，走向床单隆起的解剖台。拉开床单，又和今早道别的尸体重逢了。不过这次，戳出鼻子边的钩子己经被取了下来。

“就算是冬天，放尸体的地方如果超过5℃，尸体还是会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