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满堂

临海县并不靠海。有时候名字往往只是一个美好的企盼。

县城与海之间隔了一座山，严谨的说，临海县是一座山城。

在临海人的记忆里，这里西季被稀释成了两个季节，冬天刚过，夏天的风就猝不及防的吹来，两个季节黏连的很密，春天不易被察觉。临海的夏天也并不正宗，由于受到山与海的双重加持，炎热的迹象比春天还难以捕捉。

不过，今年的天气略显反常。夏天尤其的热，热得让李洛想起了三年前的夏天。

当时的李洛还是县警校的学生，学校采取军事化管理，只允许在校学生每周六的下午外出自由活动。大三时，李洛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都喜欢写诗，尤其爱好朦胧诗。

其实李洛并没有读过什么北岛、舒婷和顾城，更不了解其中一位还用斧头砍死了妻子然后自缢。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朦胧诗这个名字就很高级，就像给穿着豹纹抹胸的援交女郎罩上了一件马王堆汉墓的素纱襌衣，瞬间那种倾泻而出的欲望，被文化感给压制并沉淀了。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援交服务费用的提升。其实女孩还是那个女孩，只是你无法拆穿和刺破这层文化感带来的伪装，否则低级的就是你，人们会来嘲笑你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狗急跳墙和小丑跳梁。

李洛虽然不懂朦胧诗，但是产量惊人。奈何警校的校报并不喜欢他这些无病呻吟的作品，所以李洛开始转移阵地，在网络平台上寻找认同。于是李洛开通了自己的个人博客，开始了自己的高产之路。

写诗跟做梦一样，闭着眼的时候各种场景光怪陆离，各种情节天马行空，只待一醒来，只剩下两眼黏腻的眼屎和嘴角口水结成的疙疤。弗洛伊德在分析梦境时，认为梦中的大部分象征都来自于性。对于正值青春期的李洛，似乎对弗洛伊德的观点相当认同，在自己的朦胧诗里，也夹杂了一些不可描述却又亟待描述的成分。

起初，李洛发现在自己微博的访客记录中，有一个名叫“夏梦雨”的记录，几乎每一首诗下面，都有她的浏览痕迹。夏梦雨的头像是一个锁孔，锁孔里模模糊糊的有一些绿色的墨迹，很神秘，也很勾人。李洛觉得“夏梦雨”这个名字就很朦胧，悠长的夏天，一场酣眠和一阵淫雨，而且一听就是一个女孩，一旦形成了性别上的暗示，这层朦胧感又增加了几分。但是，令李洛不解甚至遗憾的是，夏梦雨只是浏览但没有评论过。

首到那年的暑假，李洛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腾云镇，有一天临近傍晚，天色逐渐昏暗，他脱得一丝不挂，去镇东边的水库游泳，水面上有破碎摇曳的依稀月光，水中散发着一股腥味，李洛绷着嘴，用鼻子换气，生怕一丁点水滴溅到自己的嘴里。

游着游着，李洛知道自己该停住了，前面就是深水区，往年水库频发的溺水事故大多发生在这一区域。想到这里，李洛突然打了一个冷战，然后转身回游。就在他侧身的一瞬间，月光跟似蓝非蓝的水面在一个角度融合在一起，交织出了一片似曾相识的墨绿色。

一片绿，像曼妙的水草。

缠绕住过路的孩子，让他们睡个好觉。

那妖娆的月色，回荡着歌颂的海妖。

不，那不是海，那是卑微的泥淖。

我用手抓住了那稚嫩的茎叶，

他年轻的泛着微波，透彻的慌了神，

挣脱了我的束缚，他说潜到深处才能祈祷。

我透过锁孔，看到了黑色的发，套住了你的双脚。

后来，李洛在博客上随手写了这么一首。

出乎意料的是，夏梦雨给他评论了，李洛还注意到夏换了头像。

不久之后，俩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成了笔友，除了探讨诗歌创作之外，两人几乎没有谈论过其他任何的话题。李洛只知道，对方是一个比自己稍成熟的女性，或许是年龄，也行是心理年龄。两人没有通过话，只是偶尔发条短信，或者是在博客的私信里传递信息。

夏梦雨认为李洛的诗不算是朦胧诗，原因是诗歌的行板节奏感太强，并且字句太过押韵，就像是用机器通过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李洛对此非常不满，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穿着蓝色工作服，满头大汗的操作者一台机器，纵然自己尽心尽力，制造出来的都是满目狼藉，又想到之前校报编辑对他“无病呻吟”的评价，顿时自尊心受挫，于是要求夏梦雨把她的作品也展示几首，否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过了好久，夏梦雨发来了一句话：

我想见你，就在周六午后的秋意里。

你带着伞，我带着你。

这两句话看起来像是邀约，但时间地点都很模糊，读起来又像是诗，这样一想，还真是“朦胧诗”。

李洛知道，秋意里是临海县一家高端的西餐店，需要乘车一个小时，沿着盘山公路达到半山腰，在那里能看到山后的海滩，尤其秋天的时候，银杏叶铺满了整个视野，浪漫又文艺。

对此，李洛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觉得两人没有必要见面，并且加之刚才夏对他“极其主观”或者说“机器主管”的评价，更让他没有任何兴趣见面。

李洛选择了暂时放空，看着夏梦雨的新头像发起了呆。

那是一片枫叶，枫叶上有一个类似虫蛀的瘢痕。李洛把头像图片点开，选择显示高清图片，李洛倒吸了一口凉气。

瘢痕是一个锁孔，锁孔里有一团绿色的水草，缠住了一个正在挣扎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