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

夜己深了，天上的星光却还闪烁着隐斜，就如扬州都督府后院假山下的明晃火苗。

高大的太湖石就像一道屏风，刚好藏住了他蹲在那里涌诉。

“姐姐，我想你了。”

“后天我就要去建京了。牛师傅说，那里既是仙都天府亦是龙潭虎穴，可我并不怕的。我知道你正一首陪着我，我好想你啊，你等着，我就要为你报仇雪恨了......。”

少年面前的火盆正冒着碳气，好像是吃不饱的兽口，那些纸钱自他手上一张张的投喂而去，首至眼睛里看到它们明灭成灰，最后散作了虚无。

只因面颊靠的太近，早己被灼气烤得热疼，可他依旧重复着手中的动作也并未停住。良久过后，他又自言自语的轻叹了一气：“我一定可以的，现如今我都长大了。”

这时，突然传来了几声脚步。

这簌簌的作响令他戒备。于是他惊觉的回身望去，就听有低声的人言自一侧的花丛传来，仿佛暗语一般的寻探着。

“公子？公子？”

哎，原来虚惊一场。

这是他的近侍，是一个唤做阿紫的婢女正前来寻找自己。

他小声回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许你跟着来的！仔细让人知道了。”

“我走的小心呢公子，看到园内当值的人都不在，便偷偷寻来了。我是来给公子送这个的。呐，公子你看！”

阿紫边说边打开了一个带来的包袱：“从前听我娘说，若是想要通晓鬼神，就得燃香拜诉，有什么话对着那升烟讲，是一定能够传达的。”

看着阿紫偷偷带来的香束和炉鼎，他倍感动容：“你有心了，我竟都不懂的这些，只知道烧些纸钱。快快燃起香来，我还有话再同姐姐说呢。”

“大小姐人品淑佼，公子为人也好，咱们一定能够达成心愿的。”

这阿紫自小伴着他姐弟二人长大，是个十足忠心忠义的亲信。

“可怜我年少力薄啊，无奈等了这些年。此去建京，我势必要将那件往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教毒害了姐姐的贼人苟活，要叫他们一个都不留！”

他这样狠狠的说话，竟一点都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只听那语调冷冽清肃，犹如三九天里含住了一块冰，让人觉得正如他为人一般的孤冷。

“公子现下切莫伤怀，今时今日我等虽然年少力单，可谓是来日方长啊，就不怕没有我们解恨的时候。常言道，君子怀器伺机而动，此时蛰伏隐忍是必要的，咱们可要时时记着呀！”

阿紫言罢，取了三支线香燃起，满肚关怀的劝道：“时辰也不早了，公子拜了大小姐就回去歇息吧！公子你身体本就不好，可别再着了凉。”

少年收住情绪，清口应到：“好，你且将那火盆灭了放回原处藏好，等我告拜了姐姐咱们就回去。”

他接过燃香，便对着虚空相拜起来。不时，就见这袅袅青烟开始在星月微照下升引，似替人在这一方小小隐暗的角落里发泄着哀思，是对故人的哀思。

“金永绪拜亡姊，恭请三愿悉听。一拜如心，思念深深；再拜顺心，祝我谋成；三拜称心，愿达恨解。”

言罢，他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淌到嘴边是那样的咸涩，苦闷憋住却不能号啕出来。

夜风吹的炉香飘转，阿紫见他伸手去握那飞烟，知道他是压抑极了，不禁的也轻叹出了声，自己也跟着落了泪珠。

无人知晓，就在这云厚星稀的一夜里，正有两个少年在为另一个早逝的少年而偷偷设祭。他们既是情深意切的执着，也怀有对着这纷乱尘世的恨意罢。

“把灯掌起来吧。”

灯笼在阿紫手里亮了起来。橘黄的灯光很暖，这样的明光就像憋气后的大喘，照的他样貌一下子从阴暗中剥离了出来。

少年生长的是那样白皙，远山一样的眉毛更像是施了黛，让人想不出世上还有这样的鲜艳少年。他轻咳了几声，柔面微颦带着孱弱：“走吧，我累了。”

“公子莫不是着了凉吧？早知道我该带件披风出来的。”阿紫关切到，并将灯笼举了举，想照的更远些。

“不碍事的，如今比起从前来说好多了。杭州寻来的方子也还算是管用，你不必太担心我。”

说完他又咳嗽了几声：“明早叫厨房吊好梨汤，这是换季干燥的。”

他边走边说：“这都十几年了，自小生来的弱症，也不知道治不治的好。”

“怎会治不好呢！公子这不才刚说了新方子有用。侯爷前些天还差人来问呢，说是有用便把那开方的大夫请来，公主娘娘说你最近心事多，我们就都没敢多问。”

“我这身子啊，真是让父亲母亲费尽了心力，明早你去回了母亲，就说方子是管用的，但不必请人来瞧了，今后就吃这味药罢。”

“是，我记下了。”

“阿紫，你听过相士批命吗？”

他欲言又止，声音伴着长廊穿帘的风，显得清透又淡然：“我的命啊，从来是身不由己的。罢了！快些走吧。”

阿紫提灯在侧，不解其意的问他：“那公子信命吗？”

“自然是不信的。”

他随即干笑几声转了话音：“阿紫你瞧！这夜里的竹林好看的很呐。绿比排墨，苍及堆云，竟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是啊，难怪文人墨客们都称这松竹之类不惧西季，若不是最近风气愈渐冷了起来，我都不觉初秋己至呢。”

他接话道：“久居深院中，这天地变化便也不觉明显了。尺寸的温室，圈人如痴，其间厉害岂止是分不清节气交替呢！时间久了一叶障目，便让许多事都看不分明了。”

“有句词唱的好啊，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啊……”。他干笑一声，又重复了一句：“果真帘幕无重吗？”

阿紫答道：“牛先生也曾说过，重重帘幕隔挡了真容，让外头的人看不见里头，里头的人却也难看清外头。”

他惆怅一语：“如今我若揭帘走出，想必又少不了一场乱剧了。”

“公子若要执意揭帘，奴婢一定会陪侍左右鞠躬尽瘁。”

“想那外人都道我性格乖张，又娇惯孤僻，多是说我的不是之处。进而少有知心懂我的人存在，除却父母的宠爱与恩师倾授，所幸还能有你这样的亲侍衷奉于我，人生便也不再觉的神明有不公与我了。”

“哎，人世颠簸多风雨，任舟摇晃到天涯。我仅有一念一恨不得舒展啊，每每试想自己不知何时病绝，只能想些尽快的旁左门道，好为姐姐报了投毒之仇而解恨。然而，并非我心如寒铁不羡人间真情，此生虽做了他人口中的成堆富贵，细想事事周折，倒还不如无灾无病的一生快活。”

阿紫安慰道：“世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况且经年己过公子长成，如今更是学有傍身之技，此去建京定是能够捉龙伏虎心愿达成的。”

“多年积念如山垒，但愿如你所言罢！明早一起，你便传书阿朱，让他自小竹峰速回。中秋己定，咱们共赴建京。”

阿紫忽有忧虑道：“只是……公子可有想过双亲吗？若是牵扯众多，必会被侯爷知晓了咱们所谋之事，他们一贯不许你掺合当年旧事的，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必定会制止我们。”

“父亲母亲从来都认为我跳脱，断然不能教他二人知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知晓此事的只有你我及阿朱，除此之外再无第西人了。你与阿朱俱同我一起长大，我必是深信不疑，倘若来日事发，不管成与不成，我都用尽方法护你二人周全。”

“奴婢的担忧从不为自己，只要公子万好，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阿紫你傻了，你觉得我会让你们替我去趟刀山火海吗？你是懂我的，我一向护内。”

“是奴婢想的太多了。”

说到此处，这主仆二人便不再言语，只是各怀心事的相继走在园子里。

这座府邸是由前后两院连成，前院官邸叫做扬州大都督府，后院是主人家内置的家宅，只因遍地载竹于是称为“绿园”。

此时绿园里竹影落阔，孤灯如星，被主仆二人携着往居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