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君子之刘琨重生

营地西隅的天空中，一轮圆月高高悬挂。月华普照之下，喧闹声渐渐冷却，一如这平静的湖水。

伊屠三下五除二地脱去衣裳，纵身跳入这冰凉得有些刺骨的湖水里。就在皮肤浸入水中的那一瞬间，他被陡然袭来的寒气刺激得一个激灵，龇牙咧嘴了一阵子，而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作为一个自认为英武不凡的勇士，他一向将以夜间的冷水洗澡视作勇气的象征。

他用力拍起水来，打湿自己坚硬的肩颈，抚过绵亘在自己整片脸庞的伤疤。正当他无比享受，忍不住要引吭高歌的时候，突然从他背后伸出一双铁钳似的大手，牢牢地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始激烈挣扎。可那一双铁手，却像是咬住猎物咽喉的虎口般越来越紧，正是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也逃不脱的五指山。

又过了一阵子，他扑腾起的水花越来越小，一股黄色的液体自双腿间流出，他悄无声息地被死神拖进了水底。

随着一阵縠纹的激荡，刘琨游到岸边，敏捷地翻上了岸。他打开手掌，一块湿漉漉的虎符闪着银光，道道虎斑条纹活灵活现。他坚定地道：“朝廷信物，岂可抢夺？”

他搬来几块石头，压实了伊屠的尸体，头也不回地朝营地深处跑去。

营地里灯火阑珊，在降温甚是厉害的夜里，熟稔荒野生存法则的匈奴部众很早就进入睡眠来保存体力。可营地腹地的大帐此刻却仍是灯火通明，清河公主身披一件白色的绒袍，借着灯光缝补着一件黄色套衫，显得心神不宁。

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一个黑影轻轻掀开门帘一角，闪了进来。

清河公主一抬头，惊喜道：“越石，你回来了！”

刘琨点点头，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我在马槽里加了些泻药，他们一时半刻追不上我们。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出发！”

清河公主点点头，背起事先藏匿好的行囊，跟在刘琨身后摸了出去，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围栏。

对她来说，这一天来得实在是太晚了。

中原，你很难在地图上描述它的边界，也许你虽然身在九州之一，但身旁披发左衽的陌生面孔却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你，这里不再是中原。在遇到刘琨前，它是司马白烟魂牵梦萦数月，却无人可以诉说相思之苦的乡土，就像一瓶深埋在地下的美酒，随着物换星移而愈加浓烈。

她的哀愁，知道的只有明月。

刘琨甫一落地，一阵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给了他重获自由路上的第一份赠礼。他抬头远眺浩瀚的星空、横亘在不知多少里之外的高大山脉和划过夜空的流星，内心汹涌澎湃。

他迫不及待地解下不合身的匈奴衣帽，重重地砸在地上，瞬间感到呼吸顺畅了不少，便扭头对清河公主道：“乘着夜色难辨，咱们需多走些路程，要辛苦公主了。”

清河公主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别公主长公主短了，叫我白烟吧。”她捧过些土来把刘琨抛下的衣帽盖上，才快步跟了上去。

关于逃亡这件事情，刘琨心里自有盘算。他们所在之处，应该离匈奴左部的大本营隰（xī）城不远，向东走大概半天的路程，便能看到一条一路奔涌的大河，那就是汾水。只要到了汾水边上，他们就能够扎一张木筏顺流而下，沿着河水一路抵达晋阳。

虽然，这条路线是他纯粹凭记忆规划的，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残存在自己脑海里的地理知识了。

走了两个多时辰，月影渐渐淡了，褪成一个印在天空里的疤痕。刘琨爬上一块不知被风蚀了多少年的大石头回头眺望，映入眼帘的唯有苍茫戈壁，匈奴营帐仿佛己远隔万里。

他松了口气，跳下来笑道：“在这里歇会儿吧，力气一开始就用光了可不行。”

司马白烟也笑道：“叫越石费心了，这应该是我平生走得最远的路吧！”她解下身上的水袋递给刘琨，刘琨却推了回去，说道：“我不渴，你喝吧。”

司马白烟难为情地笑笑，拔下塞子抿了一小口。她站起身来远望，在湛蓝的天空下，远方一重重的沟壑如同一望无际的河床，片片白云缓缓流淌，她仿佛置身在水里。

正在这时，地平线上出现的两个黑点让她不禁一愣。

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她绷紧身子，皱起眉来默数：“一、二！”两个黑点渐渐变大，清晰地化作骑马而来的两个戎装士兵，看打扮正是匈奴族人。

她赶紧推推刘琨，急声道：“越石，有人追来了！”

刘琨心下一凛，拿余光一扫，便瞥见两名骑兵自后方而来，距离他们己不足一里。看起来，除了正面一搏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取下了背上的弓。

司马白烟沉默了一阵子，突然拉住了他，摇摇头道：“咱们先别贸然动手，让我去试试。”

刘琨愕然：“试什么？”

司马白烟道：“我毕竟是来和亲的王妃，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我只说是出来散心迷路了，先骗过他们再说。”

刘琨道：“也好，可是你要当心些，有什么不对劲就往我身后跑。”

司马白烟紧咬着嘴唇点点头，两个匈奴兵在他们边上勒住了马，马蹄不安分地在沙土里刨来刨去。

一个匈奴兵翻身下马，狐疑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司马白烟，看神情应该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司马白烟声色俱厉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匈奴兵就讪讪地转身走了。

“看来危机解除了。”刘琨松了口气，为避免了一场无谓的血战而庆幸。

突然，那个匈奴兵首挺挺地停住了，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他猛一转身，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司马白烟脸上，司马白烟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匈奴兵大声叱骂着，拔出弯刀便向她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