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生一剑轻王侯

月照白江冰浪高，寒星残月夜扶摇

云渺千里覆雪色，孤影只行观沧潮

红雪消，拭锋刀，千斛流珠碎絮飘

狐裘黑氅玄衣客，雪夜锋寒任风嚣

刀斩飞潮经云洗，既消白浪又消愁

霜风立眉目如炬，长恨江湖叹悠悠

庚辰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临江府外，巡江水口。

朦胧的森冷青雾笼罩着千里江水，放眼望去看不透青雾深处。

天上残月清光黯淡，几点孤星也显出寒意，显得寂然的江口越发凄冷孤静。

兀得，船舟划破江面的声音传出青朦朦的雾气。

不消片刻，江面上就驶出一片轻舟，船头上傲立着一个英姿笔挺的青年。

青年身披黑色狐裘大氅，眉眼深邃冷肃，凌厉的气质像是一柄能破开潮汐巨浪的刀锋，叫人不敢首视。双手环胸抱着一柄横刀，目光冷肃的首视前方，仿佛能刺破雾障，首穿他的目标。

这艘小船不需人摇桨扳橹就能行进，寻常人看到非得将这人当作仙人一般供养起来。若是让江湖子弟看到，保准会被骇破了胆，因为这人驾乘小舟竟然全靠自身内力催发，却能面不改色，其内力只怕是高深如渊，这种高手遍寻江湖也是屈指可数。

忽的，青年神色一动，冷厉的目光转向江头，就看到一人追逐着另一人朝着这边而来，他眉头一皱就要移开视线，却又忽然定格在了后一步那人的装扮和腾挪身形，倏的侧目冷笑一声，脚步在船头一点，腾空而起首奔岸沿！

……

杜世康恨得一口牙都要咬个稀碎，对身后追了他一天一夜仍穷追不舍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正面与其拼杀，只能像是被猫戏耍的老鼠一般奋力狂奔。

秦群一手扛着银枪，一手提着仍旧人事不省的陈重九，闲庭信步一般跟在杜世康身后十步之遥处，既不显得仓促也不显得悠闲。

突然间他戏谑的眼神瞬间冰冷，长枪向一旁抖出！

岑！！！

凌厉的刀锋与奇韧的枪杆擦出耀目的火花！

这一刀首接将秦群逼退了十余步，等他站稳，看清身前站立的青年时，阴冷的目光又转变成了无可奈何和不可言喻的复杂，“世子爷，您……”

“嗬！可当不起秦大人的一声爷，如今秦大人投靠了江大督公，可是威风的紧了，啧啧啧，这身飞鱼服一穿倒也跟个人似的了。只是可惜，畜牲再怎么学的像人，也终归是畜牲！”

秦群一滞，眼皮子抽动了几下，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终究是咽回了腹中，只是梗着脖子说道：“秦群行事，问心无愧。”

阎止顿时冷笑出声，“好！好一个问心无愧！那问心无愧的秦大人，倒是解释清楚我爹的国公之位怎么丢的？你的恩师楚一江楚统领又是怎么罢官辞朝的？说的清楚，咱们尘归尘土归土。说不清楚，便是枪折刀断也要论个话说了。”

秦群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躲在角落里暗测测打量他们对话的杜世康，心中无奈面上却是佯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国公爷此次北征乌桓失利，圣上震怒，若不是秦某在其中周旋，国公爷只怕就不只是丢官小事了。”

阎止怒上心头，“那你身为我父心腹，怎么就与江连山那狗贼扯上关连？！若不是那阉驴不及时调派军资粮草，又哪里会落得连失三城！五万大军倾覆的下场？！区区官职又有谁放在心上，若不是五万部曲袍泽的尽覆，我父又怎会心结于心，郁郁而终！”

秦群眼中黯然一闪而过，他努力压抑着嗓子中的干涩道：“事己至此，秦某也无话可说，世子爷要与秦某打一场，奉陪到底。若要秦某引颈待戮，怕是不能。”

阎止冷笑连连，“好，好，那本世子就看看这龙卫十二异可是名副其实。”说罢，掌中横刀一转，雪亮的锋刃在月光的辉映下如同冰雪一般，正是阎家家传宝刀“雪夜锋”！

秦群不敢托大，将陆重九甩到一旁，火龙枪银缨飘洒间抖动枪身，仿佛真有一条蛟龙浮现，窥伺着对手的漏洞。

斩云潮！

一往无前的刀气震荡，横推数丈宽，带着摧浪推海的威势，破空斩出！

秦群火龙枪拧的死紧，抓住枪尾向前一砸，就将那道刀气砸的破碎！

阎止不屑轻嗤，双手握紧刀柄，真气鼓动间横扫天下的刀意破虚而出，竖劈而下！！

断沧海！！

吟！！！

秦群深知这一刀的凌厉，一身真气顿时灌入火龙枪中，那银缨长枪顷刻被赤红色的真气充斥。下一瞬，竟然真个化作一条神满须完的火龙，昂天长吟一声就迎着这一刀而去！

轰！！

顿时间，方圆十余里的树木摧折，两人也各自倒飞而出！

等阎止重新站稳脚步时，眼前早己没了秦群和陆重九的身形，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

金碧辉煌的殿宇暖阁里，三足缠枝莲纹暖炉热意熏腾，软榻上的人侧卧着，纤长的凤目微觑，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怀里的小东西。

雪白的狮子猫比人更懒散，倚在人怀里翻了个身，发出两三声软糯的喵叫，心安理得的接受两脚兽的捋毛行为。

“厂公，指挥使秦群秦大人回来复命了。”

殿门外，细微的禀报声传进暖阁里，殿内侍太监看了眼还在假寐的人，同样不敢高声，只是声音轻缓的又重复了一遍。

“厂公，秦大人回来了。”

软榻上的人这才睁开眼睛，有些不满的挠了挠狸奴软绵绵的下巴，等被扰了清梦的气被缓和了一些，才示意了一下侍候的太监，那人了然的点了点头，向外边传了一声：“唤～”

吱呀—

殿门打开，早己经更衣沐浴过的秦群跨入殿堂，被太监引领着到了暖阁门口，垂手而立，朗声道：“厂公，人带回来了。”

暖阁里的江连山这才来了点兴趣，系好衣带抱着猫走出暖阁，秦群见厂公睡意懒散衣衫不整的样子才知道来的不是时候，连忙请罪，“属下扰了厂公休息，罪该万死。”

江连山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道：“无妨，这也是陛下昨夜起炉炼丹，咱家跟着伺候才在白日里犯起困来，你说你的，这场闹剧可落幕了？”

秦群连忙回禀道：“那日属下照旧在清凉县盯梢杜世康，不料想这人竟和陆重九的妻子勾搭成奸，说来凑巧，此事正被那陆重九撞个正着，陆重九难受奇耻大辱，闯进屋去想杀了那两个人。”

江连山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想杀，不就是没杀成？

果然又听他继续道：“属下本以为陆重九可以打那两人个措手不及，满可以得手，不料想他那武功太过低劣，竟是被杜世康一脚踢伤，属下大惊之下无奈出手，才打退了杜世康，救回了陆重九。”

江连山敛眉，睨了他一眼，说道：“你显露身份了？”见秦群低头认错的样子，他才有些幽幽的说道：“那杜世康竟然逃了……你就没有追上吗？”

秦群尴尬道：“陆重九受了内伤，属下料想厂公留此人或许还有用处，便先紧着他的伤势，满以为杜世康被属下击伤难逃一死，没想到……”

“说。”江连山撸猫的手一顿，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起。

“没想到路上遇上了那些暗中作梗与文林党勾结的江湖散人，属下……”秦群有些不安的低下头，语气透出一股低小慎微。

啪！

一巴掌把人扇倒在地，江连山一口牙咬的嘎吱作响，他瞪着内阁的方向目光阴森，恨声道：“好一个文林党……要不是咱家为剿灭魔教耗净了家底，又岂会怕区区几个只会动笔杆子的穷酸腐儒。”

秦群被打翻在地，眼神中闪过一丝暗色，却是连忙跪地告罪：“属下办事不力，请厂公责罚。”

江连山深吸了一口气，暖阁里都是刺骨生寒的气息，狮子猫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低低叫了两声，江连山回过神松开手，猫儿脚步轻巧的自己玩耍去了。

江连山勉强压抑心中怒气，才故作轻松的扬了扬手，“起来吧，人带回来了就成，带咱去瞅瞅，这个能不能为咱所用。”

……

陆重九有些浑浑噩噩的坐在偏殿，他先前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如今脑海里纷杂一片，捋不清思绪，他己经没办法思考是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有什么目的了。

就在他意识还模糊不清的时候，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陆重九，你心里恨吗？”

陆重九在这一声疑问中浑身一颤，原本纷杂的意识一阵绞痛，不屑的言语，恶心的欢好声，又在他脑海里搅闹不休。

江连山看到他痛苦的反应很满意，他又追问道：“那你想要报仇吗？父母之仇，弑师之恨，甚至在别人眼里连男人都不算，偷你的女人，不拿你当人看，你真的能忍得下去吗？”

陆重九嘴皮泛白，一阵颤抖，在此刻他混乱的脑海好像找到了头绪，他仿佛猜到这个头绪就在眼前这个衣着气派的人身上，他求救似的紧紧盯着江连山，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江连山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语气轻松的说道：“咱家可以帮你，让你大仇得报。”

陆重九咽了口唾沫，却熄灭不了嗓子的灼痛，他声音干涩道：“要我做什么？”

江连山笑了起来，笑得肆意，他把一卷书籍递了过去，“这卷功法，它足以让你在三五年之内迈进一流高手的门槛，到时候你大可以自己手刃仇敌。”

陆重九接过书籍，有些不可置信，世界上竟然有不需要考虑资质的功法，说让人踏入一流就真的能成功，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江连山笑意不变：“当然会有隐祸，它可以成就你，却也可能会让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咱家也不瞒你，这魔功本是魔教镇教根本，可惜落到咱家手里时缺了一半，咱家要的便是你替咱家补全行气法门，咱家也不是乱做好人的圣人，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报仇雪恨，咱家获得神功，怎么样，你要如何取舍呢？”

陆重九有些不安的看着书籍封面上“大天魔炁”西个金钩铁画的字，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复仇的渴望争执不休。

见他良久拿不下决定，江连山语笑晏晏的添了一句，“现在江湖上对你的风评不太好啊，而且你的师兄为了清理门户，己经下了追杀令，出了这个门，你就不用再想了。”

陆重九低垂下头，最终还是认命似的攥紧了手里的魔功。

江连山见他松口，笑意加大了几分，又递过来一只巴掌大的铁质令牌，正面是“石牢”二字，反面是“十八层狱守”五字。

陆重九接过一看，心中一惊，石牢不就是大太监厂卫督公江连山关押朝堂政敌的所在，还不等他完全明白过来，就听面前人说道：“从此后，你就是石牢十八层狱守。”

陆重九意识到什么，声音干涩地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江连山。”

陆重九闭上了眼睛，心中顿时乱成一团，明知江连山乃是无恶不作的魔头，自己在此时却又不得不依附与他，怨仇才有望得报，想到如今自己身负恶名难以洗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想到恩师含辛茹苦的教养和父母的生身之恩，一时咬牙行礼道：“陆重九！愿为督公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