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之间

老婆最近心情不错，让任老头又搬回来和她睡一条炕上了。晚上亲热过后，任老头饿了，就从窑洞后面摸了个苹果出来，老婆也想吃，让给她掰一块。任老头掰了几下没掰开，老婆让给她咬一口下来，他学着老虎张嘴的样子，用稀松的牙齿钩下来块锯齿形，哈喇子在上面扯出两条线，老婆不介意，一口就吞下去了。任老头感慨万千，“米面的夫妻呀！”以前他出口气老婆都说是臭的，日子有缓和老婆也有爱有温柔了。

他们面临的任务是咬牙还账，光靠地里的庄稼不行了，得想别的挣钱门路。老婆这个时候就一声不吭了，她想不来办法，没有那个脑子。任老头感觉很失望，老婆只会骂人和做饭，关键时候不能替他分忧。他睡在炕上像烙大饼，不停翻来覆去，老婆烦了，上去就是一笤帚把。

“有病啊？打我干嘛？”他火了。

“你跟着三发打工去！”老婆又旧话重提了。

“三发是挣钱了，可好好给家里了吗？”任老头怼她。

老婆不吭声了，她只是说说，打工也不是个好办法。

“我还是想养牛！最好养头大母牛，每年省了机耕费，还能下牛犊子赚钱。”任老头在饭桌上给老婆说。

“哪来的本钱呀？”老婆停住了夹菜的筷子。

“先买只母羊，慢慢繁衍。凑给10只就能买头牛犊子了。”他说。

“这不是鸡生蛋，蛋生鸡嘛！看你哪辈子能凑给数？”老婆哈哈笑道。

任老头最后去了外村的小工队干活，每天骑着辆破自行车早出晚归。

日子不紧不慢的前行，任老头的牙齿痛了掉，掉了疼，最后老牙剩下两颗时，兴旺买回了村里第一辆小汽车。这消息惊动了老老少少，人们口口相传着，对兴旺、民办教师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任老头躲在了自己的花椒园里，西院子兴旺两口子正摆席大宴宾客，那一声声猜拳行令的大喊大叫让他心悸，如坐针毡；一副副巴结逢迎的丑嘴脸让他恶心呕吐。兴旺买村里第一辆摩托车时他觉得那是嚣张跋扈，现在他彻底吃瘪了，人家小汽车买回来了，他还骑辆旧自行车。他不敢想他们之间的经济实力的差距？他怕想清楚了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他的花椒树才有鞭把子粗，猴年马月才能长大卖钱？这些年下来他只还了些小账，大账还一分钱未动，利息撒欢儿打滚，年底算账时，总令他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儿女的事也不顺心，没干出一番好事业。儿子不停折腾，开饭店，开商店，跑保险，跑黑车，还进了一回传销窝，钱没挣到，欠了一屁股债。女儿倒攒了点钱给家里，可却迷恋上兴旺的大儿子天龙，这不是贱骨头吗？穷的没血性。那两口子是啥人？几十年的仇人，为富不仁。他们家的门让你进吗？这女子真是昏了头。还有杏花的大女儿大娟，也是个贱骨头，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县城初中当老师，非和兴旺的二儿子天虎纠缠在一起。天虎大专白读了，找不到工作，在县城开了个商店。杏花为这事喝过一次农药，才逼退了天虎的骚情。

他最心焦的是女儿双凤，两年多没回来了，她在赌气。像她这么大的女子，人家孩子都几岁了。天龙是个好小伙，为人不错，又在县城开了家摩托车修理店，可谁让他是兴旺的儿子呢？天龙偷偷来过两次，向他保证一辈子会对双凤好，说这话时天龙跪下指天发誓。怕他们不信，还掏出一把水果刀要割手指头写血书。他那刻感动了，心软了下来…谁知隔墙那边突然传来民办教师尖锐的喊叫：“天龙！天龙！天龙…”天龙有些慌乱，忙不迭起身了，强挤出一堆笑容，说一会儿再来。他和老婆心一下子凉透了，这天龙是个大孝子，啥都听父母的，那两口子恨他们一家人不死，双凤给他们当儿媳妇，这不是开玩笑吗？

任老头一棵树一棵树检查伤冻的情况，地两头的厉害，地中心轻点；弱树厉害，旺树轻点。那些枯干了的枝条他首接剪掉了。他去年秋天买了两大车羊粪施进地里了，上大冻前又浇灌了一次水，1千多元投资了，都是贷款，谁知开春一股寒流来袭，冻死了一半。村里哀嚎一片，比他家面积大，投资大的户比比皆是。兴旺和民办教师的椒树老了，毁灭最严重，听说他们准备挖掉。任老头没有多少悲哀，他的椒园还没长起来。他内心有一种幸灾乐祸，那些老椒树户今年损失惨重，一无所有了。他盼明年继续大冻，把所有椒树都冻死，大家就一样穷了。

中午2点钟时，他还不愿回去吃饭。老婆在地头大呼小叫着，这是等着急了来找他。这要在平时，他声叫声应，可此刻他却不想回答，他被悲伤淹没了，这悲伤来源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比谁都穷，穷成了死狗。从幸灾乐祸到悲从心来，人类的所有感情滋味他一次尝了个遍。老婆被他的惨状吓了一跳，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现异样，紧张的情绪才缓和了。

“老组长不行了，现在就想见杏花一面。他儿子打发人叫杏花了，可杏花不露面。”老婆给他传达新消息。

“那咱得去看看他，毕竟最后一次了。”任老头惊诧道。

“我刚去了，人痩成皮包骨头了。你吃完饭再去。”老婆道。

任老头前面走，老婆后面紧跟着，不停用右手拍他屁股上的土，老婆难得一见的温柔体贴。

安葬老组长那天，不仅有十几口乐人，还有大型歌舞，小村庄被外来人堵的水泄不通。牛贩子和老石匠也来看热闹，马上90岁的人了，两个老头还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耳朵都聋，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各说各的，谁也听不见谁的话，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民办教师和任老头老婆那天陪着两个老头一个桌子吃了饭，又照了张合影相。

天龙、天虎兄弟两个也从县城回来了，天龙还带着女朋友，一个很清秀的女孩。任老头莫名其妙的升起一股醋意，他突然为双凤不平起来，自己的傻闺女天天和家里闹，天龙人家都有女朋友了。他恨恨的朝他们经过的地方“呸呸”吐了两口，然后坐在自己担泔水的大铁锅后面抽闷烟。

下午3-4点钟是乐人们唱戏和大型歌舞最热闹的时候，人们都围去看了。任老头心烦的坐在老地方，厨子给他舀了碗辣子豆腐，让他照看炉火，也跑去看热闹了。

天龙站在了身后，任老头正吃的满嘴红油时。

“叔！告诉双凤，我听了她的话，找了个女朋友。”天龙眼圈红红的。

任老头听的一头雾水，使劲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他嘴张了张，到底一个字没崩出来。天龙满腹委屈慢慢变成了失望，给他深深鞠了一躬，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