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风云

初夏的丹水市还吹着丝丝北风，室内也有点凉，但方惠茹穿得很简单，上身是一件淡灰色衬衫，下面是裙子，长度刚好够到膝盖处。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好，但今早冲过冷水浴走起路来还是精神焕发，步履轻盈。她进到市长内会客室，发现赵闻天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够检点的地方，忙低头看了看。就在这时，赵闻天地站起来，跨前一步跟她握手。 在男人眼里，女人都是一道可口的菜，是否吃得到，愿意吃多少次，是另外的事。方惠茹是一道非常诱人的菜，接触过她的男人无不痴迷，但几乎一个个望菜兴叹。刘晓伟在办公楼筹建时曾与她周旋过，但一首不能如愿，不知道工程款协议一首没有结果是否有这方面的因素。

赵闻天看方惠茹从来是目不转睛，但从不跟她开玩笑。他表达内心的方式都在握手上，他抓住方惠茹的手从不主动松开过。赵闻天是一米八的汉子，手掌硕大无比，手背长着又黑又粗的毛，方惠茹身高一米六三，在南方女性中算是高个子了，但站在赵闻天面前却像个孩子，赵闻天身上和办公室里发出的烟味叫她喘不过气来，她的纤纤小手给赵闻天捏得刺骨的疼，最后不得不使劲挣脱出来并有意识地尽量离他远点。赵闻天再跟小罗握过手，指着沙发说，坐。赵闻天这样的男人方惠茹见得多了，正襟危坐、道貌岸然那是装给人看的样子，一旦单独跟女人在一起动起手脚来其实最放肆。她最怕跟这种人打交道，但现在，刘晓伟走了，她己经别无选择。当她在赵闻天指给她的长沙发上坐下之后。她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对赵闻天说，我还以为市长会躲起来不见我呢，见到市长我就放心了。赵闻天嘴上不说话，他从餐柜里拿水果、饮料，每一个品种都摆一点 在茶几上。 市长今天这么隆重接待我，我真有点受宠若惊，方惠茹说。 李主任说你担心。担心什么？和尚跑了庙还在。赵闻天声音里带点伤感，这种伤感不知是否来自方惠茹对他的不信任，他说着在方惠茹的旁边坐下来。

第二天上午，市长办公会议在三楼市长会议室召开，市政府正副市长出席，市建设局局长、法制局局长、财政局局长、市政 府办主任列席会议。李晓作为市委常委兼市委办主任应邀到会指导。会议的议题是归还市委、市政府办公楼工程款问题。会议由 常务副市长周文超主持。周文超很简单地陈述了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的建设过程之后，详细讲述所欠施工单位的款额，施工单 位催款的紧迫情况以及丹水市与深海公司草拟的工程款归还协议。

周文超讲完后会场一下子没有了声音，有人抬头望天花板， 有人看装修精工的墙壁，有人低头写着什么，看去像是认真做记录，或是写发言提纲，只有见过这种场合的人才明白，其实大家都在装样子做姿态，对这样的敏感问题，谁也不愿先说话。这种沉默，对会议主持人是一种挑战。周文超见迟迟没有人发表意 见，便点了建设局长、法制局长、财政局长的名，要他们先说。

建设局局长喝一口茶，咳咳嗓子笑着望一圈与会人员，说，周副市长点了名，我也只好说了，当初我提过意见，我们市的工程队那么多，能力也不比深海公司的差，但楼是市委、市政府建的，谁施工我们都没有意见，从建设局这个角度去看，工程的设计、 施工、验收及结算均是按规定进行的，没有什么问题。

法制局局长是部队副师级转业干部，回来一首安排在法制局这个科级干部位置上，背后喜欢讲怪话，但现在很老实，他说，从法制局这个角度看，欠钱还钱，这没有违法，有钱就行了。未了抬头望望顶头上眨着眼睛的大型吊灯，补充一句，这吊灯真漂亮，值多少钱，我们局一年的办公费也不一定买得起。建设局长说，不贵， 才两万多块钱。

财政局局长是被点名的第三个人，他一开口就给 大家泼冷水，说，欠债还钱，合情合理合法，问题是这钱从哪里出？这几年财政紧张大家是知道的，每个月发市首单位工资都要东挪西借，财政哪来钱还工程款？

分管工业的查副市长刚过五十岁，但头发己花白，给人一种沧桑感，在市政府班子里他一贯以实话实说著称，他三十多岁任副县长，撤县设市后又任副市长，丹水市人开他玩笑说他年年读一年级。他老婆说他是烟花肚子，点了火有多少喷多少，也不看晴天雨天白昼黑夜。没等谁点他的名，财政局局长说完，他即认真地开了腔说，还钱我没有意见，钱从哪里出也用不着我操心，市长、常务副市长、财政局长你们都在，你们说哪里出就哪里出。我是想，现在讨论这么一件大事好不好？如果是刘书记还没走，我们怎么定都行。现在刘书记刚走，新书记还没有来，到时候新书记会不会有看法？如果谁来做书记还没定下来，那还好办，但新书记既然定了，人家就要来了，我们这么仓促决定如此大的事情，好不好？会议一下子又陷入沉默，吸烟的吸烟，喝茶的喝茶，想心事的想心事。

市长对待这件事是非常慎重的，李晓望望周文超，又望望赵闻天，最后跟查副市长目光交流一下，笑了笑，然后说，今天召集这个会议，凭我个人的理解，目的也是听大家的意见，方总上个月己经来过，也见了刘书记，刘书记的意见是抓紧处理。李晓说着笑出声来，办公楼建起来了，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其实还不是我们的。账一定得认，钱也一定得还人家，不管怎么个还法。我想贺书记来，也不至于不同意还款吧？再说，市长办公会议讨论一桩还款，也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本来嘛，这些事应该两办(指市委办和市府办)就处理好了，只是因为数额大，我们才建议提交市长办公会议讨论。刚才查副市长说的意思我明白，如果能等贺书记来，听听他的意见当然更好。据了解，方总为我们建办公楼的大部分资金也是东筹西借凑起来的，有部分还是高息借款，己经到期了。如果我们不还款，她就无法处理自己的债务。现在要是我们还不表个态，良心上也过不去。李晓作为市委办公室主任兼市委常委的发言在这里举足轻重。既然李晓这么说，接着的发言就无可无不可了，于是大家就望着赵闻天。

赵闻天脑袋移了半个方位，他望着周文超，说，你呢？这是开会以来赵闻天讲的惟一两个字。 周文超是矮个子，一张不规范的椭圆脸又黑又粗。他读中学时是赵闻天父亲的学生，师范毕业时赵闻天将他要到市委宣传部，然后到乡镇干宣传委员、副书记，赵闻天当副市长时他当镇长，赵闻天当市长后他即被提为副市长并进入市委常委，作为常务副市长协助赵闻天负责市政府全面工作并主管财经工作。他善于揣度赵闻天的心思，他常常用自己的嘴表达赵闻天想讲但又不愿用自己的嘴讲出来的话。

现在会议到了关键时刻，赵闻天就点名要周文超讲话。周文超说，其实我的意见一开始就说了，人家垫资一个亿为我们建办公 楼，现在办公楼都用了，我们不讲良心不表个态说不过去。听说贺书记过几天才能回国，然后还得回丰城去交接工作，即使不休 息也得五至七天才能赶到丹水市。我尽量打电话跟他联系，如果联系得上，向他汇报一下，如果联系不上，我看就可以定了。既然 地委指定赵市长现在管全面，我想，开会决定个还款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文超此话一出，再也没有人开口了，大家都等着宣布散会。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赵闻天看看没有人说话，一边将会议桌上的打火机、香烟、笔记本之类收进皮包里，一边说，没有其他意 见，周副市长你看怎么办吧。

周文超看看李晓问，散会吧？李晓望望赵闻天，赵闻天做出要站起来的样子。周文超就说，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