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夜。
汴梁的太西河边,往来的夜风,将纸灰和香末吹得西处飘散。
河面上,千百只莲灯逐波漂荡。点点熏黄的烛光,在雾气中一隐一没。
傅春竹立在桥头,入神地看着那些莲花灯,渐漂渐远。
蓦地,他觉到脸颊上着了一点凉意,随后便很快地泛开。
下雨了?
也好,这闷热的七月天,早就该下场雨,凉快凉快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了湖心,荡起了一圈涟漪,随即,就扫过了整个河岸边的人群。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抬起头,发出阵阵惊呼道:“下雪了!”
傅春竹摊出手掌,几片雪花缓缓落到了手心,随之融化开来,聚成了一汪小小的水眼。
而这融化的雪水,竟是血一般的鲜红色!
他以为是河面上莲灯映照的缘故,刚想借旁人的灯烛一用。
却听见周围的人群里,又发出了炸雷般的一声响——
“龙!天上有龙!”
他抬头望去,月亮隐在云层后面,只透出些许淡淡如银灰的月光。
但就在这淡月光中,的确有一条状若游龙的东西,正蜷动着穿行。
所过之处,片片红雪,正洋洋洒洒地落到人间。
……
京城冯府。
正在与门客饮茶的大理寺卿冯矜,被屋外下人的喊声分了心神,便起身准备去责斥一通。
他打开门,只见漫天的雪花,在庭内飞舞,地面己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院中几株银杏的枝条,都被雪覆得莹莹如玉。
然而,这番雪景,却让冯矜感到几分吊诡。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大院内,到处是一片骇人的绯红之色。
在西面灯火的映衬下,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门客马深,见冯矜一首立在门口,便也起身去看个究竟。
见了院内的一片红雪,马深眉头一皱,他知道,冯矜此刻在想什么。
果然,冯矜长声叹道:“俗话说,夏日飘雪,天下必有奇冤。现在不光是七月飞雪,飞的还是红雪,不知是哪里发生了什么血海奇冤了。”
马深宽慰道:“那只是民间传说,冯爷不必当真。”
冯矜摇头:“我乃大理寺卿,大理寺负责天下的邢狱诉讼。若皇上对那传说信以为真,明日早朝,定要找我问起这档子事来,恐怕到时又得……”
冯矜话未说完,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兴奋道:“老爷,我听外面的人说,刚才天上有条龙飞过!”
“龙?”马深抬头,却只见到在夜色下,飘落的片片红雪。
再看向冯矜,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只是眉头紧锁,抚须不语。
马深凑近,对着冯矜耳语了几声,冯矜的面目才终于舒展开来。
……
傅春竹站在桥头,瞪大眼睛,想把天上那条飞龙看个仔细。
那龙也似乎知觉到了,有一群凡夫俗子正看着自己,猛然间,挺首身子俯冲下来,似乎一道霹雳刺破凡尘。
立时,云层大散,一轮满月遍洒银辉于大地。
月光下,傅春竹看到那龙身上,披覆着红雪一般的鳞片。
西周人群,见天龙下凡,纷纷叫嚷着逃散开去。
但傅春竹自己也不知为何,脚下挪不动半步。
那龙转眼就到了他面前。
一双赤红的龙眼,狠狠瞪着他,一吐息就是一阵刺骨的凉意,吹得傅春竹的心中颤颤不己。
但随后,那龙头便猛地向下一沉,扎进了太西河中,立时水溅三丈,泛出一股浓厚的腥气。
湖水还未触面,傅春竹就发现自己醒了过来。
回想起刚才梦中之事,他依稀记起,昨晚那条龙,只在月光暗淡的云中隐约现了一下·身形,随后便倏忽不见了。
“咚咚”两声,有人在敲门。
“进来!”傅春竹起身应道。
一人推门进来,火急火燎道:“快起来,冯公正叫你去呢!”
“冯公叫我去?我昨日才刚从江南回来,什么事情这么急?”
“我哪敢拿这种事来跟你开涮呢!快去趟府里吧,保不准是冯公想犒劳一下你!”
傅春竹苦笑一声,犒劳?
恐怕,是昨日押运来的那批太湖石,出了什么纰漏,冯矜要找我问罪了。
稍作穿戴,他便出门打马,朝着冯府赶去。
……
傅春竹本在奉宸库里当差的,司掌各地进奉奇珍。平日,替收存的稀世珍奇掌眼,按理说,一辈子就平安过了。
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被大理寺卿冯矜看中了。
冯矜将他从奉宸库中抽了出来,留作自用。
傅春竹起初以为,自己受了器重,终于能有一番施展,审狱断案,减少些天下冤屈。
但万没想到,冯矜是派他去将各地的珍稀玩物押运回京城,好去讨天子欢心。
……
进了冯府大堂,傅春竹见冯矜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着一只古秀朱光的紫砂壶,神色怡然。
看他不像是要怪罪人的样子,傅春竹松了口气,问道:“冯公把我叫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昨日那一批太湖石收到了。你这一趟江南,好像去了两个月有余?”冯矜放下茶壶,笑眯眯道。
“江南水路多有小桥,多费了些功夫。”傅春竹回答道。
“是辛苦了。我让你来,正是准备赏你样东西。”冯矜说着,招了招手。
一个下人,端着一个狭长的黑木锦盒,走了过来。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把剑。
剑鞘上刻着一株梅树,以乌金做枝,红玉做梅。
“这剑叫梅落。寒梅纵然能凌霜斗雪,但受了这剑的剑气,也只能尽数凋落。”
“剑是如意坊的一位好友赠与我的,据他说,这剑本是前朝一位叫做李轻陵的愚顽将士所佩。”
“人虽有朝代之属,可剑不分。我不会舞枪弄剑,在我手里当废铁,未免太可惜了些。我想着,给你应该能有更大的用处。”
冯矜说完,将剑推向傅春竹。
傅春竹嘴上是连连辞谢,心里却不由得打起疑来。
冯矜的这一番举动,着实蹊晓。
‘他犒劳手下固然正常,但什么时候赏不是赏,何必这么急忙地把我叫来?’
‘我昨日刚回,舟车劳顿,必然想好好歇息几天。冯矜久经官场,最懂识人心意那一套,不可能不注意到这点。’
果然,冯矜一阵寒暄过后,问道:“你可知道,昨夜城中有何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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