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怀疑，我就是来谋反的

皇城，长定宫。

夜雨纷纷，雕花窗棂上沾着水珠，空气闷热中带着潮湿，姬川点燃烛火，伏案执笔，翻阅书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读着读着，姬川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随着卷帘西风一同消散。

志向坚定，镇静不躁，心安理得，思虑周详，这些品性他都具备吗？

姬川摘下壁上悬挂的烛明，拔出剑鞘，就着灯火翻来覆去地观摩剑身，剑身折射出火光，火光里满是他曾经练剑的影子。

傲气，尊荣，责任，大仇得报，想得到这些总要付出些什么，父皇教他的第一堂课就是等价交换，并说他太过软弱，而软弱之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软弱……

讽刺，司天监说他弑父杀兄，父皇却说他太过软弱。

或许真是如此吧，无论离去还是归来，他总是为了别人，不曾满足私欲。

姬川握了握剑柄，烛明是世上最强大的兵器，那这武器能否斩断自己的软弱呢？

“哥。”突然出现的推门声打破了卧房的寂静，身着长裙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门外，手里攥着一枚玉佩。

“还不休息吗？”姬川重新将烛明挂好，换上和煦的笑。

“哥，父皇是不是召见你了？”女孩走近了些，眉眼因忧虑而低垂，“他还在……责问你吗？”

“怎么会呢？”姬川回头，顺了顺她的长发，“我对他还有用，在找到替代品之前，他不会放弃我的。”

“可是……”姬冉还有话要说。

“天色不早了，快休息吧，别想太多，不想回去的话就暂住在这。”姬川轻声说，“姬永宁把长定宫都安顿好了，不过还没有仆役，那些人被我赶走了。”

姬冉没动，她一向很听话，但这次她是带着问题来的。

姬川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感到一瞬间的虚弱，于是又拾起书卷，默默地读。

卧房重归寂静。

“哥。”穿堂风吹过，撩起了姬冉的额发，她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气发问，“娘亲她……还好吗？”

姬川不说话，房间里仅剩下书卷翻动的声音。

“哥，我们明日去凛华宫吧？姬永宁昨夜派人送来一箱药材，说是能补气血。”姬冉追问。

“娘亲不在凛华宫。”姬川翻书的手停了，指尖悬在半空。

“那她去哪了？回司天监了吗？”姬冉的眼神带有些许期盼。

“回不去的，司天监那种地方，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姬川叹气，是很长的一口叹息，寂寂寥寥，渐渐不闻，“她在妃园寝。”

瞒不住的，也不该瞒，姬冉长大了，她总要面对这些。

“妃园寝……”姬冉手中的玉佩坠落在地，高高地跳起，弹在书案下。

这块玉佩是母亲留给她的，从她记事起就一首贴身携带，陪她度过许多个难熬的夜晚。

姬川弯腰，捡起脚下的玉佩，塞回妹妹手里。

“我听见她说话了。”姬川首视妹妹的眼睛，缓缓将这个女孩拥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姬川没哭，他不会再落泪了，母亲逝去，从今往后，能保护姬冉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收起那份软弱。

……

机械局虽然位处朝歌，但远离人烟，工坊设在旷野，纯粹用钢铁构建，没有名贵的木材做装饰，装潢简陋，撇弃了观赏性，一切设施都以实用为先，更远处潜藏着轮值的禁卫军，毕竟蒸汽技术尚未成熟，难免发生意外，关键时刻这些人就是最后一道保障。

朱厌是传说中的凶兽，形似猿猴，白头红脚，传说这种凶兽的出现一定伴随着战争，所以机械局的核心工坊也以朱厌命名，因为机动甲胄就是为了战争而存在。

此刻，朱厌坊内，巨大的熔炉下，健壮的年轻人赤裸上身，倒在地上，胸口起伏，奋力呼吸，灼热的空气几乎要将他烫伤，他却浑然不觉。

“辛苦了。”灰发老人走到他身边，敲了敲拐杖，立马就有人上前将年轻汉子扶起，递上水壶。

年轻汉子捧着水壶一饮而尽，粗声道：“失败了，还是不够稳定，蒸汽核心过载了。”

“这种程度的甲胄可上不了战场。”灰发老人的神情严肃起来，“但是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年轻汉子皱眉。

“宁贤。”灰发老人忽然转变话题，“二殿下回朝歌了，你知道吗？”

宁贤沉默不语。

“圣上有命，由你负责原型机的实战测试。”灰发老人继续说，“而实战对象……就是二殿下。”

宁贤猛地抬头，紧紧握拳，转瞬间又松开。

“降低功率。”宁贤回到高大的甲胄旁，伸手抚摸金属表层，“以敏捷性优先吧，放弃部分力度，这样才足够稳定。”

“也是，目前想追上西方的甲胄技术太难了，不过单论敏捷性，朱厌应该不逊于它们。”灰发老人颔首，表示认同。

“和教皇国的女武神比呢？”宁贤发问，“你见过那些东西吗？”

“我在大殷学到一句话，叫云泥之别。”灰发老人幽幽道，“女武神是天赐的武装，甲胄的终极，那是金属之躯的魔鬼，传说它们甚至拥有自我意识。”

哈林顿有幸目睹过女武神的真容，那时他还在教皇国，是位颇有名气的机械师。

受洗日上，头戴洁白圣冠的教皇踏着女武神的肩膀走下，城中所有信徒一齐跪倒，在胸前画着十字，高唱圣歌。

哈林顿也跪倒，区别在于他的眼睛一首盯在教皇身后的机动甲胄上，作为一名机械师，他面对女武神唯有惊叹，那是完美的构造，如神话中讲的一样，它们生来就要分配胜利与死亡。

后来哈林顿得罪了某位贵族老爷，狼狈地逃往中立小城卢西亚，以倒卖废弃的蒸汽核心度日，三年前他搭上大殷这条线，来到朝歌，结束了困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