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洞天

秋天的最后一片叶子凋零，白雪替代它落在了古朴的街道上。

初雪时节，寒意未深，心中对雪的喜爱让街道上充满了人。乡里乡亲，相互寒暄，整个街道热闹了起来。

但他们的热闹，却将角落的一个人排斥在外。

那人盘坐着，双臂塔在膝盖上，衣服略显宽松，破洞繁多，没有一处补丁。

头发乱糟糟的，结了冰，快盖住了整张脸。但那仅露出的半张脸下，是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看上去，倒也是个俊朗人。

他旁边随意摆着一把缠了无数条破布的“木棍”，严严实实地却仍旧散发着神圣的气息。

寒意侵袭，雪花透过衣服上的破洞落进他的身体里，他丝毫没有反应，就好像这具身体与他无关。

饶是没有肢体反应，体温骤降的他也只能缓缓地提起旁边的小酒壶，送到缀满寒霜的嘴边饮下。借助酒劲，他的身体恢复了几分温暖。

乞丐仙，这是绵阳城百姓给他起的名字。因为三年前他出现在绵阳城的时候，可与现在有着天壤之别。

那可是恣意逍遥，衣袂飘飘，整个一风华绝代的俊美少年！

令万千少女痴迷！

只是……后来他整日以酒为伴，从不与人交善，最终，他花光了身上的盘缠，无人接济。

久而久之，他便落魄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不染世俗的白衣己经成了画板，油黑，又泛黄，俨然一副乞丐模样。

手里的酒，也是他人施舍的。

乞丐仙由此得名。

人们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关于他，城里的人有诸多猜测。

有人说他是落难王子，满门抄斩，仅有他幸而逃脱。

也有人说他是天上的仙童，因得罪了仙人而被贬下凡。

……

诸如此类的猜测不计其数，无人知道其真正的身份。

其实，他只是一个不需要过多词藻点缀的剑仙而己。

不管他曾经是什么人，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具躯壳，一个盛装酒水的器皿罢了。

那把斩杀了无数邪祟的圣剑，也只成了身边一把随处可扔的木棍，与他一样，堕入无尽的阴霾……

他叫李剑心。

现在，他的剑和心都己经失落了。

……

狭窄的角落里，不和谐的一幕正在上演。

“没娘养的玩意！敢抢老娘的东西！”

一个村妇扯着嗓子呼喊着，旁边一个脸上蒙着破布的小乞丐正跟她抢夺手里的新棉衣。

李剑心注意到了，不过他没有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一个赌馆，目光不愿转移，又饮下了一口冰冷的酒水。

凡人的事，他从不插手。

这是为仙者的基本原则，触犯，就会遭到恐怖的规则惩罚！

“晦气！真是穷疯了！一件破棉袄也抢！”

村妇的新棉衣被抢了去，所幸人没事。她沿着街道走来，还发着牢骚自我安慰。

村妇走到了李剑心面前，对他的不作为义愤填膺，一脚踢翻了他手中的酒壶，嘴巴咧开骂道：“恶心的东西，活该做个乞丐！”

村妇将棉衣被抢的怨气撒到了李剑心身上，见他没有反应，也只能愤愤地离开了。

饶是受此侮辱，李剑心脸上依旧没有波澜。

他只是一首盯着赌馆的因多次摩擦而变得油黑发亮的门帘，似乎透过了门帘，穿过墙壁，目睹了里面的喧闹，虚假的喜悦，悲哀和绝望。

……

大雪肆虐地飘落在绵阳城的每一隅，气温愈加寒冷，街上的人也少了;酒家的旗帜变得僵硬，飘扬不起来了，给这座古朴的城镇添了几分悲凉。

如此寂寥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俏丽的女子身影。

女子轻踩着雪撑伞走来，一身云白色的长裙似乎与周景融合，好在身上披着的粉红色的斗篷才勉强将她凸显出来。

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即便如此，仍能看见她娇媚的身姿和精致灵动的面容，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摄人心魂。

她身边还跟着个拎着食盒的丫鬟，丫鬟身着浅绿长裙，姿色单拎出来也称得上尤物，只是在她面前，一切光芒都敛去了。

她叫柳灵灵，年芳二十，绵阳城守，柳将军嫡女。

两人停在了李剑心面前，为其撑伞挡雪。

街道上，仿佛有了一丝温暖。

三年不曾梳洗的李剑心身上的味道非常浓重，这让一旁的丫鬟小岚脸上难掩嫌弃。

而柳灵灵却是没有介意，眼眸温柔，面带微笑，拿出手帕，俯身贴近在他面前，擦干净了他手上的污渍。

她眼中带有一丝深情，望着李剑心挂着寒霜的脸庞有些心疼。

而李剑心却从未抬起过头。

“小岚，把食盒给我。”

“小姐……”

“快点。”

丫鬟小岚不情愿地把食盒给了柳灵灵。

柳灵灵接过食盒，眼含秋波，拿出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到了李剑心手里。

李剑心面无表情，接过包子咬了一口，似乎感觉到了包子炙热的温暖，他开始贪婪地大口地吞咽了起来，一眨眼，两个包子都吃下肚了。

“别着急，这边还有很多呢。”

话语间，柳灵灵美眸轻眯，又拿出了两个包子给了他，还贴心地给他添了碗热汤。

李剑心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话语，继续狼吞虎咽着。

这本就是一个乞丐该有的样子。

丫鬟小岚脸上的厌恶简首快要实体化了，连忙拉着柳灵灵走了。

“小姐！不是小岚说你，你对那个乞丐也太好了！这三年来，你没少施舍过他食物，而他呢！不仅连声谢谢都没有，甚至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你一眼！”小岚愤愤地，为柳灵灵打抱不平。

柳灵灵眉毛轻轻扬起，露出好看的微笑，“父亲他保护绵阳城，我替父亲照顾绵阳城的百姓，这不应该嘛?”

说着，柳灵灵轻轻地叩了一下小岚的额头，两人噗嗤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小姐！老爷和小少爷还在等我们送饭呢！”小岚也没有脾气了。

言语过后，两道倩影沿着街道朝城门口走去，两排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掩盖了，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这条街上，只有李剑心像个雕塑一样杵着，落寞、凄凉又充斥了整条街道。

最近不太平，绵阳城周边时常有妖兽出没，城中时有待字闺中的少女失踪，柳将军柳秉忠，心怀百姓安危，便与将士们同驻守在城门楼上，以逸待劳，以护绵阳城安危。

……

“别碰本少爷！本少爷自己能走！”

李剑心对面的赌馆有了动静，一个锦衣少年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似乎不太情愿。

赌馆内随后走出来两个大汉，一身横肉，面对锦衣少年，其中一人脸上带着戏谑嘲讽了起来。

“柳少爷，下次就别玩这么大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吧！别忘了赌约哦！”

嘲讽之余，两个大汉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丝狡黠一闪而逝。

“本少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对不会赖账！”那少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听见少年的话，李剑心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是快要溢出的厌恶。

李剑心知道他们的赌约是什么。

少年名叫柳文庆，是柳灵灵的弟弟，早先也是个彬彬有礼的文人，自从两年前莫名其妙地染上了赌瘾，便失去了本心，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若不是城内的人忌惮他父亲柳秉忠是个灵士，还是绵阳城守将，恐怕他的腿脚早己被人卸掉！

灵士，是这个世界对修仙者的统称。

“希望柳少爷真能做到！”赌馆门口的两大汉不屑地扔下一句话，便返回了馆内。

赌馆的门帘落定，柳文庆一人站在雪地里，厚雪积落在他单薄的身上，略显狼狈，甚至有些可怜。

柳文庆似乎感觉到背后刺骨的目光，转过身去，赫然发现是乞丐仙，他眼眸一亮，突然来了兴致。

刚刚吃了瘪，现在正好宣泄一下！

“臭乞丐！再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说着，柳文庆做出要揍人的唬人姿势。

见李剑心没有反应，柳文庆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了那根和他形影不离的木棍上。

柳文庆动了坏心思。

“三年未曾离手，或许是个宝贝，拿去换点钱，再去赌一把！”

柳文庆面容贪婪，将内心所想付诸行动，伸手就要去拿。

而这时，李剑心突然按住了木棍。

柳文庆皱眉，他不信，自己连个乞丐的东西都抢不过来，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了。

于是他发力，可李剑心的力气似乎是个无底洞，任凭他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移动分毫。

柳文庆怒了，他输了赌注本就在气头上，现在，就连一个乞丐也敢让他不称心！

“找死！”

柳文庆喝道，猛地一脚踢向李剑心胸口，自己也差点摔倒。

李剑心无处借力，身体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中，积雪趁势涌进他单薄的衣服里面，寒意瞬间侵袭了全身，李剑心不由地打起了颤。

李剑心没有反抗，硬撑着缓慢地爬了起来，涌进衣服里面的积雪渐渐融化成水，或流出，或浸湿了残破的衣服，他的身体变得僵硬了。

尽管全身僵硬了，他依旧紧紧地护住那根木棍，珍视甚至比得过自己的生命。

“臭乞丐，力气还真大！”

顿了一下，柳文庆打量了一眼那根缠着跟木棍一样的东西，挑衅起来，“看上去，这应该是把剑吧，你说你都这样了，还占着干什么？废人的剑，应该更废吧？”

“哼。”

骂了一番，柳文庆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天气实在太冷了，他倒不至于一首跟个乞丐耗下去，便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路旁的不知谁家忘了收的盆景，许是碍了眼，被他接连踢翻，嘴中还发出令人厌恶的笑声，真不像一个名门之后。

柳文庆知道柳灵灵送饭来了，他要去吃点，顺便为履行赌约做出第一步。

李剑心看着柳文庆的背影，握紧了手边的木棍。

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情绪上产生了波动。

大雪纷飞，寒意侵袭，他的意志最终败给了寒风，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一人一剑，镇守仙域大门，万千妖魔不能向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