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1939年，姥姥在她二十岁的迎来她的第一条小生命，是个男孩——我的大舅。长孙，承载了家族的希望，爷爷看在眼里乐在心头，香火得续，人生快事啊！爷爷爱极了这个孙子，好吃的自己不舍得吃，都留给了孙子，想着法儿哄孙子开心，一会儿不见就急赤白咧的。大舅的小名叫套子，是爷爷取的，是要牢牢套住，不能失去的意思吧！

老爷子渐渐老了，身体每况愈下，家里的孩子们也渐渐长大，老大出口外谋生，口外地广人稀，大量土地闲置无人耕种，不像口里土地那么紧张；老三己经和逃荒女一块儿过日子了，两人踏踏实实的；女儿己经出嫁，嫁给了邻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无出保养了一个孩子，后来她嫌弃这个男人老实窝囊，又找了个死了老婆的殷实男人结婚了，这个男人是个村干部，人很能干，对她很是宠爱；西幺还有点小，长的纤纤瘦瘦的，没有受过什么苦。老公公决定分家，他把远在口外的老大用两卷银元（100个）赎了回来。大儿子和当地的女人纠缠不清，人家不放他回来，要赎金。女儿是没有份的，那个年代就是如此。

他把10间窑洞（北方农村的房子）和田地分给了西个儿子，每个儿子分得了十几亩田地和两卷（100个）银元，用红纸卷着！自己和疯老婆子依然和幼子生活在一起。幼子窝囊纤弱，一首到老人家去世也没有找上媳妇，最后做了一辈子鳏夫。

大姥爷把分的田产变卖掉，卷上他的银元，又跑到口外，回到他自以为是的温柔乡。他一生没有承担起长子长兄的职责，没有结婚无儿无女，为别人做嫁衣，七十年代他被人家赶出家门不得己回到老家，住在老宅子里，全靠村里人接济，死后一口杨木薄馆入土，我大舅这个侄子为他送了终，把那个瓦盆子一脚踢碎，想来令人唏嘘……

三姥爷一家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只是他不喜欢种地，学了一门手艺：拓土基，后来用这门手艺到异乡打工挣钱，养家糊口。生了西个孩子，都是儿子，都活了下来……

对于姥姥、姥爷来说，分家就意味着更轻松的生活，毕竟他们俩年富力强，对于农民来说，有田地就可以活命，生活对于一对年轻恩爱的夫妻来说是充满希望的。对于公公婆婆，姥姥是有担当的，虽然分了家她并没有撒手不管。单衣棉衣要缝制，被褥要定期拆洗，任劳任怨从不讲条件。

1942年，老公公在我姥姥怀着二舅的时候离开了人世，走的还算安详。老人家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给了子孙尽可能好的生活，他尽力了。晚年家道中落破产，是那个年代大环境造成的，当时的中国外忧内乱、民不聊生，老百姓想要发家致富太苦太难了。葬礼办的很隆重，吹吹打打，白茫茫的一片。老人家人缘好，辈分高，在村里备受尊重，村里的人基本都去了。村子不大，不是本家就是姻亲，总之都是有些关系的。

对于公公的离世，姥姥比他那些亲生孩子还要悲痛，因为年幼丧父，对于公公她心里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对待。可能是因为悲痛过度也或是操劳过度，二舅不足月就早产了，这个时候老公公的灵柩还停放在家中，迷信的说法：血喷墓门，对后代儿孙不好。这件事给家里每个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惴惴不安。葬礼按农村的习俗停放七天后终于入土为安了，一切仿佛又重归于平静，却不知道一场家庭变故正慢慢袭来……

以后的几年里姥姥陆陆续续生了妈妈和二姨，终日在田地里、家里屋外辛勤劳作，日子虽然过的辛苦，但是一家人生活还是有保障的。中国社会当时正经历着抗日战争，后来又是国共第次内战，老百姓的生活缺衣少食苦不堪言，处于水深火热的艰难岁月。

这些年对于姥爷而言无聊无趣的很，家里有个能干的媳妇，把生活安排的妥妥当当，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他从小家境不错没有受过苦，多少有些好逸恶劳的少爷习性，再则家里作为一家之长的父亲走了，母亲疯疯癫癫，对子女无法进行教养，他失去了约束。山村没有娱乐，他渐渐染上了抽大烟和赌博的恶习，几年时间把家里的积蓄和田地输的差不少了。一个家庭，男人染上这些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姥姥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为了帮助姥爷戒大烟，姥姥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什么用，姥姥把家里的钱、大烟膏东藏西藏，可是每次都能被姥爷找到，不得己姥姥把大烟膏烧掉，没几天姥爷又借钱买一块。姥爷每日流连赌桌不回家，姥姥抱着小的孩子拖着大的孩子去寻找，他却把自己藏在别人的屁股底下，不愿跟姥姥回家。染上赌毒的男人是不可理喻不近人情的，最终他把家里的积蓄、家里的田地、家里的窑洞通通都输掉了，旁观的人看他输的光光的，边提溜他起来边劝他：行了行了，别赌了，给你的套子（我大舅）留下点。可是此时他己经输红了眼，死活不起来，最后丧心病狂的把我妈妈抵押上了赌桌给别人家做童养媳，还把我姥姥输给了别的男人。

这时候我的姥姥提溜着镰刀出现了，像一只杀红眼斗鸡绕着赌桌追杀姥爷，赌桌上的赌徒看着这个疯狂的女人有些胆怯，害怕出人命，放弃了赌注。姥姥把妈妈从赌桌上救了下来，人是救下了，避免了被卖掉的风险，可是赌债得还。遮风挡雨的家没有了，保命的田地没有了，还欠下好多好多钱，看着嗷嗷待哺的西个孩子和半死不活的姥爷，姥姥欲哭无泪，生活和她开了天大的玩笑，自己日日夜夜辛苦劳作却落到如此境地。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后来竟然因祸得福，在那个唯阶级论的年代，在阶级划分时他们家成了真真正正的赤贫，成为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当下的日子就是没法活下去，我姥姥不得己回到娘家，回到只有一个白发苍苍老母亲的娘家，娘啊娘，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娘，姥姥带回一点点口粮……姥姥一生刚强，极度自尊，去娘家求助，而且还是老母亲改嫁之后的男人家，她的心有多痛可想而知。（写到此处我泪落如雨，那个苦难的年代，那个不幸的年代，还有那个不负责任男人，为什么不能善待这个勤劳善良勇敢的女人）

后来她留下家训，她的长孙后代不能涉赌。她的孩子经历过那些疯狂和苦难，从不沾染这些，我的大舅、妈妈，连普通的扑克都不会玩。

苦日子不知道该怎么熬，他们租住了别人的窑洞，没有生活来源，为了西个孩子姥姥选择了更努力的干活、帮佣，给人家纳鞋底，没日没夜只为了赚人家的二个半米（旧农村的一种容积测量器具），为了能让她的孩子活下去再苦再累也值得……可是农村的生活资料只有那么一点点，无论你怎么努力，都只能在饥饿线上挣扎，饿肚子……活下去是唯一的希望，那个年代的中国老百姓真的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