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那天早晨，俺是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不了多久俺被那穿警服的扣走；扣得俺胜过一只脱了毛的鸡。俺也想不到，俺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的儿子能粘上这种杂毛儿事。俺更是想不到，这么一个萝卜钻腚眼儿的事给俺个光棍带来的一个从天而降的媳妇，竟是个克死男人的刽子手。俺媳妇梳着油光光的头发上别了个蝴蝶夹子，俺媳妇上身穿着一件水红色洋布褂子，下穿一条翠绿色洋布裤子，脚蹬着一双绿色帮子上刺绣着黄鸳鸯戏粉荷花的大绣鞋。洋人是坏，但洋布好极了。俺媳妇对着那面水银玻璃镜子，悄悄地往那一瞅，里面是多水灵一个姑娘。俺看了都半天缓不过神来，何况那些青皮后小生，准是得像个鬼精蛤蟆样，把俺媳妇从头看到脚，把俺媳妇从脚看到头。

俺躺在炕上，俺是越想越不通，你说俺一个苦寂了三十来年的老光棍，怎么就能摊上这么好一姑娘。你说这是不是老天有眼，让俺能够传宗接代。俺翻了下身侧躺在炕上，夜己经挺深的了，但俺就是睡不着。你说俺没出息，一个女人能让俺兴奋成这个样儿。俺就是这样，没出息俺也认了，俺一个和女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老天爷给俺这么一好事儿，俺能不高兴么。俺想着这些，俺就笑，满脸通红通红的，脑袋里全是以后俺美好生活的好事儿呢，俺的苦日子可是到头了，感谢老天爷，明儿俺一定给您烧高香。

俺看着屋外面那明亮的弯月，闪烁着冷冷月光，俺看着就像俺媳妇那脸蛋般，白净净的。俺想着早晨那些拔屌无情的狗杂种，穿着身狗皮不干人事，净是干些欺负平民老百姓的勾当。但人家千不好万不好，也是穿警服的，咱可惹不起。俺心烦意乱，睡不着。越睡不着心越乱，越烦越睡不着。俺听见隔壁人家那些菜狗在院里喵呜，那些野猫在草里汪汪，狗吠出了猫腔，猫呜出了狗调。喵喵喵，汪汪汪，吵死了，烦死了。它们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也想让俺日子不好过。俺就偏不，俺的日子就必须过得顺顺溜溜的。它们知道，等到明儿早晨，太阳刚冒红的那个时辰，就是老天爷让俺红红火火的时候。到时候，俺听到的那些喵呜那些汪汪那些哼哼唧唧，准是对俺的赞歌。指不定羡慕俺呢，谁叫老天爷这么可怜俺。

几张张钞票进去，数块块银子出来。俺的老八庄蝶他爹妈是俺村里的万元户，大水洼里有名声。他人瘦瘦巴巴，半秃的脑瓜子，光溜溜的下巴，白天大赌一通，晚上吃香喝辣。自打俺和庄蝶认识，他就一遍又一遍地给俺讲他那他爷给他讲的那些赌博故事。后来，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坏种的调教，开始自己赌上，他娘的，还拉着老子去赌。不赌可好，一赌下来不可收拾。每次一到夜里就叫着俺拿着票子去赌一番，他说他学了他爷的赌博精髓，逢赌必赢，他倒是逢赌必赢了，俺可输得一塌糊涂，连俺爹娘留给俺的几亩地都败进去了。俺这个傻瓜，每次回来都是蜷缩在炕头，听着屋外他那笑嘻嘻的声音，烦死人啦！俺在梦里俺都想踹他一脚，看着他翻了个身子，缩一缩，砸吧砸吧嘴，像是往自己肚子里塞了什么好东西，俺咬牙不停。罢了，这样的坏种，就由着他造吧！俺可不再掺和了。

俺折身坐起来，背靠着凉森森的墙壁，看着窗户外边，月光如水，光明满地。孤寡的星虫，亮成碧绿的小灯笼，一盏两盏三盏……闪烁烁，一大片。一声声鸣叫，凄凄清清。手拿榔头的伙计，从石子路上踢踢踏踏，柝声哩啦，小曲哼哼，三更天了。三更天了，夜深人静，全村都睡了。猪睡不着，狗睡不着，俺也睡不着。

叽叽咯咯是老鼠在咬木头。俺把床边那一笤帚扔下去，老鼠跑了。老鼠跑了，俺的心也跑了，跟着老鼠，一大堆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俺开始数那些老鼠的动静，像是在数一床的金豆子，现在俺才明白，以前不过是老天爷对俺的考验，俺的生活现在才开始呢，老祖宗说的没错，苦尽甘来，就是说到俺心坎里去了，老祖宗果然有大智慧留给我们子孙啊。俺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俺以前身上散发着凉气，你说一个没有追求的人，他不就是个死人吗？能不散发凉气嘛。现在俺能有老婆了，俺的生活有盼头，那个过去的俺己经死了，俺己经和既定的旧灵魂旧命运所诀别了。到明天俺就去跟那些街坊们送信，好让他们知道俺也是有出息的。俗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面也得看水面，俺陪你们生活了这么久，这么多年来，你们吃了俺多少碗面，取了俺多少乐，俺还对你们好脸，你们以后可得好好的认识俺了。俺以后吃着碗里的馍馍，喝着醇香的美酒，炕上还躺着个漂亮老婆，刚子啊，你快比以前那县太爷还舒坦了。刚子，你以后那个比江南绸缎还要滑溜、比市里冰糖还甜蜜的身子就尽着你耍风流，得了多少次道，成了多少次仙，你以后可得明白，这是老天爷赐给你的，你就算把瓶里的白酒倒到尿罐里，把猪肉扔到狗栏里，也改变不了你以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