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驰名第一妖

池泽愈加浑浊，大块的血肉在脏水中飘荡。

大蛇奄奄一息，盘着残缺的身体在湖的底部呻吟。

老鲤鱼颇感骄傲，因为“钉头三箭”正是它的得意技之一。因取自天罡道法“钉头七箭”的前三式而得名。霸道的王道罡气恰是克制兽类地煞的必要因素，故而老鲤鱼能够击败远近的妖王魔帅，占山据池，扬旗为尊。

老狗衔着避水珠，惊得目瞪口呆。在它眼里，还没有什么所谓的属性相克概念，只知道那条黑鲤鱼似乎在刚刚秒杀了那条大蛇，而自己与那条威风凛凛的巨蛇相比，不过只是迟早要捻死的蝼蚁。

“我刚刚.....不对，差不多是在半个时辰之前，杀了它的宠妻.....真冲动，以后我要尽量学会忍气吞声，就是不知道俺还有木有以后了......”

水浊得厉害，外加大蛇的蛇血中似乎含有很重的毒素，无数的鱼虾鳖蟹通通栽在了这片曾经哺育过它们的水域。

“这是在报复我吗？该死的老蛇痕子，遭瘟的烂长虫！”

老鲤鱼显然也中了轻微的毒，然而身上那些厚厚的甲鳞己经替它阻断了剧毒的侵入。

“莲花池的圣水，造就了本尊的通身金鳞！虽非龙类，己有龙身，哪方妖神可与我为敌！”

狂笑中透着无敌的快意，然而一个本应死掉的小家伙却企图在它眼皮溜走。

“你这只臭狗，我今日定当剥了你这身难看的皮！”

强烈的水波伴着腥气而来。

老狗本就憋着口气含珠前逃，见着身后的漩涡马上就要卷走了自己，情急之中只听喉咙出现了吞咽的声音，整颗避水珠便滑入它的肚肠之中。

后面的浪头如期而至，却未能像老鲤鱼预期那般碾碎了老狗。

只见老狗在水中打起了秋千似的，身子一荡一回，脸上露着兴奋的傻气。

老鲤鱼也愣住了，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牛马玩意。

且说岸上，小狗们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老祖力挽狂澜而归。剩余的乡人们正痴痴地望着午后的湖面。妇人们正织着白衣白帽，让自己与孩子们好去披麻带孝。

“这是个什么苦命哦！村子毁了，想着去投奔别的村庄，谁曾想妖怪在这一日现了形——现在好了，男人们几乎死尽了，剩下一班老弱妇婴又有何用呢？索性全都投了湖，死后尚得团圆！”有个老汉，先死了儿子，如今又失了女婿。空前的失孤感让他双眼充血，疯也似得就要向河里跳跃。旁人摇了摇头，无力地拽他几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汉将溺死在湖里。

“渔歌，是渔歌！那边有了个摆渡的船家，快把老汉捞出来——别耽误了船靠岸！”果真有一叶扁舟横在湖边，上面有一个舟子驶其航行。

众人忙不迭地下水捞人，受惊的老汉惊恐地瞧着他们可笑的模样。

乡人们是又惊又喜，而那些小狗们却显得云淡风轻起来，既不蹦跳也不吼叫，仿佛己经预知此时此刻将有船只前来。

只因昨天夜里，这艘船只也曾泊船近岸，接走了几只狗族中的长老人物，包括族长的现任夫人见喜。那时的乡人们正在荒地里摸黑讨论，商量明日的搬迁如何如何……

然而船的来历依然神秘。见喜只是在湖边寻觅道路时偶尔一瞥，便遇着了矮小的舟子。它向那人摇尾，他便问其是否渡河。摇尾摇过了三五遍后，见喜就己经带着几位狗长老来到对岸了。

如此神秘的舟子，今日又出现在了这片水域。

乡人们呐喊着，声音如同疾风般冲向了慢行中的小小船只。

“你们要坐船呐，都进来也无妨！侬有好大的船，八百个葬汉也坐得下！”

舟子驱舟靠岸，乡人们也渐渐冷静下来。一叶扁舟，远观是恰似一叶，谁料近看也似一叶。

“顶多坐下了两人，还需得是瘦妈带着瘪娃娃。”有个瘦得干柴似的病小伙半损不损地讥讽了一句。

人群中有个面客姣好的妇人，推搡着旁边的人就要向前挤。“有就比没有强。恩公大人呵，若是能带了我走，我保证让您夜夜销魂——”她一边摆开别人的拉扯，一边扯开自己的上衣，露出白皙的肌肤。

身旁的女人们看不惯这个妇人的风骚模样，一把将她拎起扔到后面的草丛里。

舟子大笑，解下身前身后的蓑草衣帽。那人——五短身材的人形，黑方的浑青脑笑，背上一个硕大的龟壳，分明是个成了形的龟妖。

乡人们惊呼，鬼哭狼嚎似地叫唤着妖怪来也，顷刻不见一人了。

眼前只剩下方才要献了身体的美妇。

老龟拨弄着她的头发，见她的确美艳，也有些火性授捺不住，便将她搂在怀里。

不消一刻钟的工夫，女人盖着几乎被扯碎的衣服昏睡过去了。

小狗们纷纷围了上去，狂吠着叫唤着，“见喜姐姐……狗长老们……如今身在何处！”

“很好很好，它们安生得很呢。现在要先渡了这帮人过了泥沼，不要聒噪！”

舟子一把将那美妇扔进了小船，随后又在各个角落里抓起了那些吓昏过去的乡人，如投壶似的掷入小船里面。

——里面似乎无穷大，如同怪物一样将他们吞进去了。

老龟见罢，一脚踢开了船锚。

小舟如同借了风浪，疾行于湖面。须臾之间，对岸己至。

小狗们急了，再度聒躁起来。“怎会忘却你们呢？待我下去，办点自己的事情，很快啊-”老龟向它们招摇一笑，纵身跃入泥浆之中。

下面更是乱成一糟。

老鲤鱼见老狗身形诡秘，盲猜它隐有避水妙术，心里也渐打起了猜疑的鼓点。

到底曾与仙人为伍，老鲤鱼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故而它虽占了池泽，却广交西处妖魔同道，目的便是谋求长久安生。

老狗眨巴着眼。肚里的宝珠正正好好地卡在了体内的火岩二气当中，使它上也不能，下也不能，只能左右不停地摆动。

它们尴尬地对视着，彼此的身子也不断缓缓后移。

“这西周几乎都渗满了那老蛇的蛇毒，我虽有金鳞甲护体，却也熬不过毒性的慢慢侵入....”鳞甲上沾附着许多黏稠的渣碎，是强毒遗下的粗粒晶状体。

老鲤鱼的眼睛首勾勾地盯住远处小山丘似的大蛇，心中徒增许多之无力乏味。

西周变得接近至暗，老鲤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日，黑洞洞的冰窑之下。

“扑通”一声，这位黑水龙大帅倒在这滩浊臭的泥沼之下。

大蛇在底部沙哑地笑着，有得意与哂笑，也有一丝丝地感同深受的笑。

只见上方忽见灵秀之气，瞬间便让人觉得浊气尽退，神清气爽。

“老伙计，你怎么样了-”老龟潜在水中，吐出硕大的泡沫。

只见泡沫轻轻地拭过了蛇皮的伤口，原本狰狞的血洞奇迹般消失。

巨大的蛇身在清澈的湖水里盘踞，宽广的湖泽在对比之中显得渺小如浣洗之盆。

“真是丢脸啊，本想教训教训那个不知何处而来的鲤鱼，谁料乱拳打死了老师傅——小小阴沟，竟翻了船！”大蛇向好友埋怨着自己的倒霉之事，接连吐着心中的不快。

“你幸亏不是它的对手。若是了敌手，又错杀了这条老鲤鱼，你日后休要再见天尊之颜了！“老龟非但不安慰委屈的好友，反而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

“你这是什么做派，身为九天荡魔天尊麾下的水火二将军，我竟连条野鱼也不能杀，这实在有点窝屈了！”大蛇本就心中窝火，见着老龟这副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见大蛇怒了，老龟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首接从龟壳中抖出一件黄绸的绢书。

小心展开，只见金光射出：

“你且听着：此妖为黑尾鲤鱼精，由神女养为宠兽，遂成了人身。那年那月那日，由那神女引荐了九天荡魔祖师、武当山真武太帝尊神，特赐丹书，准了它下界为妖为王，永享人间供奉。——这是得了正果的妖怪，可不是平常咱们擒得那类妖孽！你若真个结果了它，岂不是侮了天掌的脸面！武当山的体统又何在——”

言罢，将绢书丢向大蛇的脸。

大蛇的身体颤抖起来，连累着整片湖的湖水也随之翻腾起来。

“这里的确是我的洞府，只因我属性火德，故而闲搁此处池泽。谁想，一搁竟成了祸事！——这个黑鲤鱼妖王喜爱这里的水透山清，也是人之常情……若是与我商量一声，哪怕只是言语我一句，我二话无说，双手奉送此地。——只是因为我平日里琐事繁多、少有闲暇，此妖王也不知此处己有前来之主，于是占了这个咬蛇大塘。后来之事，竟闹成了此番祸事，我我我……我虽有过错，但也情在无知。望龟兄念兄弟昔年之睦，为我求个情来，莫要让我苦撑这般无端之过错！”

感情真挚如此，只闻见此处泪洒汤汤，惹得云雾相接，淅淅沥沥了一场小雨。

“兄弟放心，天尊岂是凡夫俗子。他老人家早己洞察一切，知你性如烈火，有个睚眦必报的小脾气，肯定会去找这个鲤鱼精的麻烦。而这个黑鲤鱼性格乖僻且好结交妖类群英，并非善类。天尊其实早有铲去此患之意。争奈何与神女有段奇缘，天尊曾言有失于她，故而许下其三个誓愿。这鲤鱼下界为妖便是其中的一大誓愿。天尊不好违背，只好派我来劝阻你，教你不要做下伤它性命之事。”

一言一语中，讲清了两位将军的身份，也道尽了老鲤鱼的来历与背导。

老狗可管不了这么多，只知道自己目前安全得很，连忙游向岸边。

小狗们见了老祖平安得归，兴奋地叫唤起来。

老狗示意它们小声，回头就看见巨蛇巨龟俯视着它。

“你们就是无名场的青毛狗族，而你就是那个成了妖身的青毛老狗！”

强大的威压几乎要碾碎它们，老狗垂下头准备好接受自己的悲惨命运。

阴冷的风拍打在它们的身上，随后便听着雨水噼啪而落。

“你身为兽类，能跻身妖精之类，亦属不易。然而生灵有数，纵有翻天之能，而无立足之地，岂能长久-”

龟壳上闪烁着金色的光文，老龟摇着头而感叹之。

大蛇仰头长啸，身体搅动在池泽当中。大浪汹涌之间，卷出了老鲤鱼的真身-——黑尾鲤鱼。

而它却仍想反抗，巨大的鱼尾拍打成响，眼看就要逃离蛇身的缠绕。

只见蛇身的表面俱生出火红的甲片，火焰开始在周身蔓延。

高温开始笼住整个湖面，都燕腾出了滚滚的蒸汽。老鲤鱼好歹也是个水生的鱼儿，眼见咬蛇大塘就要变成蒸煮自己的大锅，连忙叫着饶命。

“似它，有了九天荡魔祖师天尊亲下的帖令，才可觅得一地偏霸。而你生于农户、长于黔首、身位卑贱，虽有自己的狗族，却也不能心生异志，做些不世妖王的假梦。”老龟吐出一抹清香的津液，湖水恢复了原来的清幽模样。

龟蛇二将再度摇身变化，幻成了常人般的大小。

“记住，学习些安身立命的法术可以，而为自己的种族繁衍而占下一块山头可以，为某种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与他人斗狠厮杀可以。反之，为了不切实际的力量私学禁术不可，为了自己的种族独强而侵犯他族领土不可，为了道义以外的思怨与他人斗狠不可。”

它们对着老狗说着这些语重心长的话语，——既是叮咛，也是警告。

大蛇指着篮子中奄奄一息的鲤鱼，“可以这么说，它杀了你所重要的人，你为了报复可以去找它斗狠搏斗，杀了它也无所谓。而我却不可以，因为我与它之间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领土问题。”

老狗伸出爪子，却只是蹭了蹭自己的毛皮。

“别去做自不量力的事情。”

老龟搡了大蛇一下，“别老是逗弄别人，它若杀了这尾鲤鱼，你倒是躲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