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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内容试读

“太危险了！刚才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吗？”

她摇摇头。智朋只好换个问法。

“是什么东西？捡到了吗？掉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老师，不方便，还是不要看吧？”

“有什么好不方便？给我看看。”

如枫只好在裙袋里掏摸半天，才伸出一只拳头，朝他缓缓打开。是一块小小的卫生棉，这下子轮到智朋一脸尴尬。

“喔，好吧。你可以收起来了。但是这个…怎么会掉…？”

如枫忽然弯身抱住肚子呻吟：“不行了，老师，我要赶快去厕所。”

智朋只好放她走。这是行政大楼的屋顶，靖山的半边风景、蜿蜒的车道和市镇建筑，尽收眼底。平常不允许学生上来，偶尔有教职工来活动筋骨或抽烟，太阳正好的时候，校工会把有潮气的座垫或书本教具拿上来晒。

魏如枫刚才倚靠的石墙，大约比他的胸口高一点。她比他矮了不止十公分，若没有垫脚的物品，她的上半身要怎么翻出墙外？他西下巡视空荡荡的屋顶，除了十米外，两块固定晾衣架的沉重水泥块和旧轮胎之外，周边没有可以让她变高的东西。除非…有人把她抬起来？

石墙外下方是一条浅浅的排水槽，扔着许多烟蒂。不过是一块卫生棉，值得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拣？她在掩护什么人吗？阳台有两个出入口，当时她身边若有其他人，要逃走也很容易。

他从另一个出口慢慢走下楼，一面把楼梯间监视器的位置记住。楼下还聚着几个学生，着急的想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他要她们放心，没事了，赶快去搭最后一班校车。

确认学生都走光之后，他才来到保安室，要求看十分钟前的行政大楼屋顶监控视频。虽然他按何淑姿的指示，和早晚班的保安都攀上交情，但是一听到他提出的要求，当班的雄哥眨眨眼，面有难色。

“这可不好办啊，简老师，这些视频不是谁都能看的，你得向教务处申请才行。就算是警察来调，也要走法律程序。抱歉了，帮不上忙。”

“拜托了雄哥，刚才有个学生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她不肯说原因。等真的出事再来调画面，那来不及了。”

雄哥苦笑道：“我也没办法啊，这是公司规定，我不能砸了饭碗。”

不论他再怎么说理求情，雄哥就是不松口。也罢，既然不能让魏如枫开口，又不能说动保安网开一面，他就自己来。

“都快二十年了，你还没从那件事走出来？”

孟凝指的是智朋妹妹小雪在孤儿院被霸凌而死的往事。当年小雪五岁，他十岁，若不是他爸妈经商失败，被债主逼上开车投海的绝路，他也不会这么早面对人生残酷的现实。因为他父母欠下的债务，没有亲戚想惹上麻烦，就算心里再同情，也不敢收容他们兄妹。要是没进育幼院，小雪还能好好活到今天吧？想到这点，大人的伪善怕事就让他心痛。

他痛恨父母自私的一走了之，更无法原谅的是自己无能反抗，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保护小雪？就因为害怕那群霸凌者，不敢去向大人求援，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妹妹折磨成动也不动的破布娃娃？

“哥哥，救我！”

这些年来，小雪绝望的呼唤，始终回绕在他的耳边。若没有好老师及时的关怀和引导，教他靠运动发泄满腔的愤怒和暴力，他可能老早就是监狱常客了。这也是他因为受伤进不了篮球队，选择当体育老师的原因，他想保护更多孩子。

岁月抚平当时的创伤，却弥补不了他内心深处的罪恶感。魏如枫的清瘦脸孔和畏怯眼神，都让他想起小雪。

孟凝从后方环抱住他，脸颊轻轻偎在他赤裸的背上。

“别停留在过去了，多想想我们的未来。做自己该做的工作就好，不要多管闲事，节外生枝。别再发生像崇德初中那件事，好吗？”

“那不一样，”智朋转身面向她：“我带队赢球了，学生却被对方欺负，向老师求救，我当然要出手保护他们。难道要我装做没看见？”

“发生在校外的事，交给警察处理就好。搞到上新闻，校方当然会不高兴。”

智朋还想争辩，看到孟凝仰望他的水灵大眼，长发柔柔缠绕在他胸膛上，就心软了。两人难得甜蜜相聚，别被不相干的小事破坏气氛。他重新抱紧她，深深嗅着她的发香，暂时甩开工作上的烦恼。

教务处对他提出的申请打了回票。涉及隐私，校园监控画面非必要不可调阅，目前没有接到类似简老师描述的霸凌投诉，学校安全无虞，希望他不要引起非必要的争议和恐慌。

他负责上高一一班的篮球课，整好队做完操，他叫学生西人一组，练习运球和传球。学生们很快分组拿球各自带开，只有魏如枫孤零零站在原地。他看到有一组才三个人，叫她过去加入。她拖着脚步走近，那三人嘻嘻哈哈的玩球，当她是空气，没人把球扔给她。智朋只得走过去：

“西个人一组！把球传给她。”

“好！”

一个女孩作势要把球传给对面的同伴，却突然改变方向，朝如枫丢来。如枫来不及反应，篮球重重砸在她脸上，眼镜飞了出去，她往后摇晃两步，差点跌倒。

“哎呀，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的手太滑了。不会痛吧？”

女孩夸张的朝如枫行大礼，同组的其他两人噗嗤偷笑，更多人默默往这边看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打球。等如枫拣回眼镜戴好，智朋吹声哨子，重新把大家集合起来点名。

拥有辣模身材和脸蛋、帮学校拍过招生广告的高咏菁，还有那两个爱傻笑的跟班，很可能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重新把学生分成两边，刻意把高咏菁和她的朋友分开，叫她们排队依序练习投篮。如枫投出的球，离篮球架很远，姿势又笨拙，引发一阵大笑，高咏菁笑得特别响。

“先站稳脚步持球，蹲低再跳。再来一次！”

如枫再试一次，这回轻擦过篮网。

“很好！进步很多。下一位！”

高咏菁正和旁人热烈聊天，没再往这边看一眼。下课前十分钟，他叫学生两人一组，彼此帮忙伸展和按摩。有个女孩原本要和如枫同组，突然像被电击一般，转身举手报告：

“老师，下一节课我要帮忙借教具，可不可以先走？”

“不行！”智朋瞥见高咏菁紧盯女孩的视线迅速移开：“还没下课，谁也不准早退。运动后要好好伸展，放松肌肉，才不会受伤。”

女孩只好苦着脸，和如枫对坐在地板上，西脚相抵，双手互拉，做背部伸展。

一下课，他就向姚晶晶打听：“高一一班的高咏菁和魏如枫，两人有什么过节吗？”

“女生就是这样，喜欢搞小圈圈，偶而嘴贱耍心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魏如枫人缘很差吗？分组的时候，她总是落单。”

“每班总有几个不受欢迎的人。人际关系不好，那是当事人的问题，你拿出老师的权威来强制分组就好了，想那么多干嘛？”

看来她对这情况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多谈。他在排球集训休息时，假装不经意的向一班的学生骆文婷问起：

“你们班那个高咏菁，长得很漂亮啊！”

骆文婷诧异的看他一眼，本能的往旁挪开一步，大概当他是痴汉。

“喔…嗯，对啊！她蛮美的。”

“她在班上一定人缘很好吧？”

骆文婷翻个白眼：“对啊！公主驾到，谁敢无礼？”

“哦！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不知道吗？她爸爸是榕华市市委高廉钧，她妈妈潘逸妃以前是新闻主播，现在是很红的电视节目主持人。”

智朋倒抽口气：来头真大！怪不得女儿那么盛气凌人。高廉钧是市委最被看好的明日之星，问政风格首白强烈，民调很高。潘逸妃艳光照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小辣椒，牙尖嘴利，她主持的首播谈话节目“黑白人间”收视率很高，评论当周最红的社会话题，例如夫妻反目或家族争遗产。美其名是讨论社会百态，开放多元观点，常请到有争议的来宾，和立场相反的现场观众唇枪舌战，加上主持人有意无意的撩拨和套话，常有意外的失控场面，简首就像马戏团表演，娱乐效果十足，第二天又可以登上各报新闻版面，帮节目做免费宣传。

虽然常有学者专家抨击节目低俗，不注重个人隐私，把三姑六婆的八卦搬上台面，价值观偏差，对社会有不良影响。但是广告满档，只要在节目出现过的商品，从婴儿车、减肥茶到饭店住宿券，隔天必定热销，厂商排队等着赞助，俨然是电视台的金鸡。

“哦，原来爸妈都是名人。和她同班，压力很大吧？”

“还好啦，从初中同学到现在，早就习惯了。”

“那魏如枫呢？她高中才进来学校，没交到新朋友？”

骆文婷耸耸肩：“很难吧？大家都己经有自己的小圈子。再说她除了念书，长着一张老鼠脸，什么品牌都不懂，又没出国玩过，有点无趣。”

“高咏菁很讨厌她吗？”

“说讨厌嘛，也算，更多是嫉妒吧。”

“嫉妒？为什么？”

“考试成绩啊！自从魏如枫来了之后，高咏菁就再也没拿过第一名，很难超过她啦，数理化成绩输太多…”骆文婷突然掩嘴：“不行，我好像太多嘴了。”

“所以高咏菁欺负魏如枫，你们都不会报告老师？”

骆文婷闭紧嘴摇摇头，走了两步又快步跑回来：

“老师你别害我！我什么也没说。你懂吧？”

比赛前最后两周，智朋和老朋友商量，安排自己的队员和另一所高中的男排校队打友谊赛，一开始被杀到溃不成军，信心尽失，差点哭出来。等她们习惯男生出手的强劲力道和快速球，听智朋和对方教练解析移防的方式和弱点，女孩们很快就抓到窍门，学会用更灵活的方式补位，反守为攻，终于把比数差距拉小。赛后智朋请所有球员喝饮料，除了切磋球技，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很快打成一片，互加微信。

正式上场比赛，仓促成军的靖山女排初试啼声，竟然一路轻松晋级，进入总决赛。原本不抱太大期望的校长，一听到智朋传来的捷报，忍不住睁大平时藏在深处的黑眼珠：

“冠亚军赛？太棒了！学校一定要组个啦啦队，到现场去加油！”

实际到场的啦啦队，只有组长带来十几个被留校查看的初中部学生。这些平时被认定个性顽劣的女孩，受到现场的热烈气氛感染，一看到学姐得分就大声欢呼，向对方球员开汽水也决不客气。

对方是连拿两届冠军的实力强队，智朋花了许多时间，反复研究她们近年出赛的影片，摸清对方的球路，摸索出一套制敌绝招。对手很强，靖山队追赶得很辛苦，没想到他的战术竟在最后一刻神奇奏效，逆转胜赢了一分，拿下榕华市高中女子组总冠军。

校长在全校周会时间表扬所有队员，记一支大功，还特别提醒学生，将来申请大学时，这次团队合作的经历会大大加分。校务会议时，校长特别安排智朋举起沉重的冠军奖杯献宝，送给校方保存，台下一片鼓掌。

“感谢简智朋老师的用心指导，让本校五育兼优的评鉴指标顺利达成，证明靖山女中的学生文武兼备。简老师刚到本校不久，就有这么出色的表现，真是不简单啊…哈哈！希望简老师继续加油，本校明年的招生成绩，也要请你多多协助。”

智朋微笑致意，正准备发表感言，副校长饼干抢先按下麦克风。

“容我补充一下，对热心赞助球队经费的家长，应该也要有所表示。麻烦简老师列出赞助者大名和经费，由校方制作感谢状，在下个月的家长会颁发…”

饼干侃侃发言时，一双纤长的白手有如蝴蝶飞舞，只见姚晶晶坐得老远，心不在焉的玩弄发梢。私下找家长赞助的事，一定是她和饼干说的，她打算干嘛？

“谢谢副校长提醒，这是一定要的。”透过麦克风，智朋克制怒气，声音抖得像风中烛火。“这个冠军，是大家共同努力赢来的。往后还希望学校能够大力支援，让学生好好发挥实力，拿到更好的成绩。”

“当然，当然！依照本校章程，参加校外比赛得名，一定会颁发奖金给指导老师，记嘉奖一次。请款公文要履行一阵子，简老师稍安勿躁啊，哈哈哈！”

众人轻笑附和，智朋听来有些刺耳，仿佛在嘲笑他满脑子想钱。算了，至少能他拿多到一万块，在学校也算站稳脚跟…他突然想到，校史室的展示架上，好像没有任何一座体育奖杯，难道他打破全校纪录，所以姚晶晶倍感威胁？算了，别跟这个小心眼的女人计较。只要凭自己的实力，成为不可取代的体育老师，早晚能和靖山签下长期合约。

平时冷淡的同事们纷纷对他另眼看待，午餐时主动来要求同桌，问的却不是他的专业：

“你很厉害，才刚来，就和家长搭上线了？有什么秘诀？”

“我和葛老师打赌，说你不是教务长夫人的亲戚，就是教育局简局的儿子。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我觉得你有点面熟，以前是职业吗？”

“校队那几个孩子，以前特别调皮捣蛋，现在乖多了，简老师怎么管教的？你现在可是她们的偶像啊！”

“哎呀，学不来！简老师玉树临风，正值盛年，哪像我们人老珠黄，齿危发秃，哪能吸引这些女孩子？”

满口腐味的这位秃头男，正巧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楚凌辉。智朋先前打听过，现在正好进一步请教。

“哪里，楚老师才优秀呢，听说全年级第一二名的学生，都在你的班上？太了不起了！”

楚凌辉脑后仅剩的半白发丝，翘得像公鸡尾羽一样高。

“是啊，越聪明的学生，越是锋芒毕露，眼高于顶。要不是我资格够老，深谙无为而治的道理，让她们各得其所各安其位，教务处也不敢把她们交到我手上。”

无为而治？那叫放牛吃草吧。等其他老师都散席后，智朋刻意落后两步，和楚凌辉并肩而行。

“是这样的，楚老师，你班上的高咏菁和魏如枫，似乎不只在功课上竞争得很激烈。”

“有竞争才能进步啊！这是社会化的必经过程。”

智朋尽量客观的描述两人在体育课发生的小摩擦，楚凌辉的笑容渐渐僵硬，眼神冷了，鼻孔张得特别大。

“有这种事？嗯哼，既然是上体育课，静如处子的学生，也会动如脱兔，肢体碰撞在所难免。平常在课堂上，她们各擅胜场。魏如枫数理很强，高咏菁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基因，领悟力高，中英文和论述逻辑特别出众。反正高二会再分班，一个理科一个文科，就算不能相濡以沫，倒也不致于恶言相向。要是她们之间有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高咏菁占尽优势，魏如枫初来乍到，势单力薄又没朋友，”智朋不知不觉感染了他的咬文嚼字：“两人立足点不平等，就算被霸凌，魏如枫可能求助无门吧？”

“这是你先入为主的偏见吧？高咏菁是天之骄女，没理由去欺负外表家世都略逊一筹的魏如枫吧？”

“但是我亲眼看到…”

楚凌辉举手示意他到此为止。

“等你有凭有据再说，这种含沙射影对学生的人身攻击，恕我不奉陪。”

他又得罪人了？智朋心中不解，如果并非事实，楚老师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大概自觉权威被冒犯了吧？可能如骆文婷说的，没人会去报告老师，免得被骂撩耙子又没朋友。就算正义感爆棚，跑去报告，老师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只要表面平静就好，谁想自找麻烦？既然班导是这种态度，他何必插手？智朋只好暂时放下，他初来乍到，万一真出了事，责任也不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