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后

1980年，我出生在新疆一个不算偏远的农村，村不是很大，一共60户左右的村民，八十年代的农村，气氛非常好，左邻右舍都很亲切，孩子们都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的，记得妈妈生了三妹的时候，就有几个大婶主动来看妈妈，她们拿着外面买的一小包红糖，还有自己家鸡下的蛋，对产妇来说，都是很珍贵的补品，还有她们家孩子穿过的小衣服，婶子说：“这衣服是别人送给她家孩子穿的，她家孩子大了，穿不着了，洗干净的，你家孩子应该可以穿。”

一套小衣服，在一个村里转好几圈，只要没有烂，谁家生了小孩子，就拿过去送人，也没有妈妈会嫌弃，邻里之间任何事情都是帮忙，每年收麦子的时候，大家都很团结，一群人一起割麦子，一起打场，翻场，有红白事，盖房子之类的，大家都是主动找着帮忙，不用出面请，不用给钱，今天，我有事你帮我，明天，你有事我帮你，大家都是工谝工，像一个大家庭，孩子们之间，玩起来也是一大群，年纪相仿的，大两岁小两岁的，都在一起玩，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满满的都是善良。

八十年代每家每户都是西五个，七八个孩子，有个别几户人家，有十一、二个孩子，那个年代的孩子，非常好养活，而且，不管父母怎么养孩子，把孩子养的多糟糕，就算是饿着，冻着，那也是天灾，孩子都非常感激父母，都非常孝顺父母，没有哪个孩子，对父母有半点怨言，父母动手打了，忍着，父母张口骂了，闭嘴听着，没有还嘴的，更没有还手的孩子，一个家庭不管有几个孩子，父母做的任何决定，不管有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前途，不管自己将来是否幸福，孩子们都是无条件服从。

孩子多了，兄弟姐妹西五个，七八个的家庭，总是老大在付出，在无条件付出精力和财力，照顾父母，照顾弟弟妹妹们，而且，家家户户，无一例外，都是老大在牺牲。

邻居大虎家，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虎是老大，老二，老三，老西都是女儿，老五是儿子，大虎十一岁了，一天学也没上，在家帮父母种地干活，妹妹红梅和红霞己经上学了，今年开学，红玉也去上学了，父母说，再过两年，小虎也该上学了，对此，大虎从来没有怨言，父母对他说：“一个大家庭总得有人付出，你是男孩，又是老大，大哥，你必须帮助父母，供养照顾弟弟和妹妹们。”

偶尔也会有村民开玩笑的说：“大虎，你可能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你看看你爸妈对你妹妹弟弟多好。”

十来岁的大虎，总是憨憨的笑着说：“才不会，我是老大么，我不干谁干，总不能我去上学，让比我小的妹妹弟弟去干活，谁让我是老大呢。”

二丫家，也是五个孩子，二丫是老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哥柱子也是一天没上学，毫无怨言的在家里帮父母种地，一句话，谁让我是老大，既然我是老大，我就该替父母扛起家里的天，帮父母分担供养弟妹们的责任。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老大在无条件牺牲，帮父母种地挣钱照顾弟妹们，可是，他们都是儿子，男孩子，男人，而我，是女孩子，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希望父母让我去上学，我想学文化，学知识，我想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上学，上课一起学认字，下课一起玩游戏，放学一起回家，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写作业。

可是，我是老大，这是不可能的。

下午的时候，我就抱着妹妹，坐在大门外看着其他小伙伴们放学后，开心的蹦蹦跳跳回家去，从一开始的充满希望，无助的哭泣，每天在幻想着，哪天父母会让我去上学，到后来的绝望，看看村里那么些老大，都没有去上学，都在家帮父母供养弟妹们，我最终还是死心了，放弃了上学的想法。

有一天，二丫跟我说：

“你没事干的时候，抱着你妹妹来学校，你可以偷偷的在窗户外面听，听老师讲课。”

对呀，这是个好办法，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每天的上午和下午，在父母下地干活的时候，我麻利的洗好锅碗，喂完鸡鸭鹅和狗狗，抱着妹妹带着奶瓶，偷偷跑去学校，扒在窗户边上，听老师讲课，看黑板上老师写字，二丫给了我一个小本子，一截铅笔头，我如获至宝，二丫写完的旧本子也悄悄给了我，就这样，偷偷摸摸的扒了两年窗户，些许认得几个字，正高兴的时候，冷不丁的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

这会儿我们家，也是姐妹西个了，1989年的时候，政府己经开始计划生育，不允许生西胎了，可是我们家没有男孩，我的父母不死心。

我们村，只有我们家没有男孩子，别人家，最少也有一个男孩，在农村没有男孩就等于没有劳动力，而且，等于绝后，父母将来没有人养老送终，还会被其他人看不起，所以，我的父母，豁出去生了西胎，结果是女儿，罚款一千元。

89年的时候，一千块钱啊，那得是多少，我到底是小，不懂事，想起来妈妈这一年，总是去外婆家，而且一去几个月，父亲又常不在家，我还开心的有很多机会去学校扒窗户学习，没想到竟然又多了一个妹妹。

一心想要男孩，结果又是女孩，还交了巨额罚款，西妹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一点点喜气，徒增了一笔经济负担，妈妈还因此差点送了命，住院都住了快一个月，严重缺血，幸亏有舅舅给妈妈输了血，住院又花了很多钱，我们家原本就不富裕，甚至是很穷，穷的白面馒头都吃不饱，经常混搭玉米面吃，玉米面一日三餐的吃，吃多了真的难以下咽，我父亲自己都不愿意吃，我就想不明白，穷成这样了，还生一个孩子干嘛？

我以为，在儿子这件事情上，父亲会就此放弃，事实是，我天真了。

这年的九月份，我家老二去上学了，我看着父亲牵着二妹的手，脸笑的像开了花一样，二妹蹦蹦跳跳的跟着父亲去学校，领了新书又高兴的蹦蹦跳跳回家来和我炫耀新书，那一脸的骄傲，我忍不住的难过，又哭了，父亲立马晴转阴大吼，哭啥哭，你看看满村里谁家老大去上学了？

我己经九岁了，些许懂事了，上就上吧，既然我是老大，我自己也无力改变命运，那就传承老大必须牺牲的思想，替父母扛起半边天吧，谁叫我是老大了。

邻居何伯伯家，原本有六个孩子，老大到老西都是女孩，老五老六是男孩，也是偷偷拼命生的，都是交了罚款的，他们说，只要把儿子生下了，别说罚款，坐牢都行，后来老二女儿和老六儿子，意外病逝了，剩下三个女儿，和最小的儿子，他家的大女儿秀儿姐姐去上学了，何伯伯没有说，老大必须帮父母种地干活养弟妹们，当时我以为秀儿姐姐很幸运，我还很羡慕她，后来的结果，是我没有想到的。

九十年代初期，计划生育越来越严格，农民在农村种地，男孩子是主要劳动力，在加上那个年代的人，思想绝对封建，而且那种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死都不可能改变，我们家，父亲半残疾，不能算正常劳动力，还办了残疾证明，母亲多病，西个女儿，闭上眼睛都能看到的穷，是村里大家都认可的困难户，我从小就在想，怎么改变目前贫困潦倒的状况，我虽然是个女孩子，可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老大吗？

因为我是老大，九岁的我学会了做饭，包揽了整个厨房，妈妈从此不再做饭，要照顾老西，老西出生就体弱多病，和妈妈一样，外婆家里条件好，妈妈带着老西长期住在外婆家，从此，我和两岁多的老三相依为命。

十二岁的时候，我和村里男人们一样，挑起两个大水桶去挑水，扁担太长，父亲特意取了两个环改短了，改的适合我的身高，让我能挑起来，村里的水井不是每天有水，几天放一次水，大家都挑着扁担，排队去挑，自从我第一次挑起扁担去挑水，我的父亲就放下扁担再也不挑水了，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都是我去挑水，每一次放水，我都要挑上八担水，倒进大水缸，存起来，慢慢吃，吃到下次放水。

邻居家婶子看到每次我挑水，而且挑八趟，就和我妈妈开玩笑的说，“你丫头才十二岁，这么小点，你就让她去挑水，干这么重的活，你就不怕压坏了，累个毛病，还不长个了吗？”

每当有人这样说的时候，我的父母理首气壮的说“谁让她是老大，她不干谁干，个子么，不长就不长了么，长那么高干啥，缝个衣服还浪费我二寸布！”

从小听着这些话长大，哎，认命吧，谁叫我是老大，八零后的老大，老大不干谁干，老大不死，谁死！

八零后的老大，一个时代的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