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剑在线阅读

长生剑

  • 状态:已完结
  • 作者:李玦
  • 分类:历史架空
  • 主角:李玦
  • 历史古代,历史,大唐

“父亲是被他们杀死的,现在轮到我了!”李玦有恨无悔。看着刀锋泛着月光,划出一道华丽的弧度,李玦再没有力气闪躲,也举不起手中的剑。这时他才相信,原来一个人临死之前的那一刻,他的一生真的会在眼前闪过。当然,那并不是一瞬间,而是无限延伸的时间,就像一片时间的海洋。泪珠滑落的时候,仿佛融化了神秘、皎洁的月色,像是时光凝结成的珍珠,又像是坠落的魔法球……如果人头落下的时候,面朝故乡,风会把我的魂魄吹回故乡吗?

《长生剑》精彩内容赏析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白《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却说李玦自扬州与上官洛分别,心中思念家乡,忧心如焚。粗略一算,现在李玦己经离家十一年,当下不再犹豫,登程返乡。又因盘缠己经用尽,干脆上了一艘大客船,这首客船常年往返于长江上下游,一层甲板上就能容纳上百人,二层有些舱房。李玦没钱住舱房,只在一层甲板上租一个铺位,倒也不在乎。闲时只是发呆,看着起伏的江面,思绪乱飞,而所有回忆的终点,都会把他带到故乡。

且说客船经丹徒,过江宁、历阳、秋浦、彭泽,一路沿长江而上。这一日,终于来在了浔阳。只见红日西坠,天色昏晚。暮烟迷远岫,浓雾锁长空。群星拱月月争辉,绿水共青山斗碧。疏林古寺,数声钟韵悠扬;小浦渔舟,几点残灯明灭。枝上子规啼夜月,江边粉蝶宿花丛。

李玦早与同船旅客熟了,此时正观景闲谈。

内有一老者,喜欢卖弄,道:“诸位可知这浔阳古时也有柴桑、江洲、九江之称谓。东临鄱阳湖,南望庐山,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东吴都督周瑜曾经在这里操练水师,后又有大诗人陶渊明隐居于此。国朝开元年间,谪仙李太白曾有‘飞流首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千古名句,所以这里从来都是迁客骚人聚集之地。”说得众人纷纷点头,佩服不己。那人十分得意,继续道:“而就在前年,又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诗人来到我们浔阳!诸位,你们可知这人是谁?”

便有一个年轻人搭腔道:“咱们在长江上跑跑的,有谁不知?这个大诗人就是白乐天白居易!”

老者道:“不错。可你知道白乐天为什么会来到江州吗?”年轻人只好闭嘴,周围众人也来了兴致,像这样大名人的新闻自然不愿放过,纷纷催促老者讲下去。

老者捋着胡须,提起茶壶,咬着壶嘴嘬一口,放下茶壶,才慢慢道:“那全都是因为去年武元衡宰相被刺杀啊!”

说到此处,李玦也转过身,聚精会神听老者讲下去。

老者继续道:“去年贼人刺杀宰相武元衡,血髓迸流,惨不忍睹;又重伤御史中丞裴度,整个长安人心惶惶;那伙刺客又在金吾卫及长安、万年县衙留下字条:‘毋急捕我,我先杀汝!’嚣张气焰,可想而知。白乐天义愤填膺,即日上书请求捕贼!”(注:引《旧唐书》、白居易《与杨虞卿书》)

那年轻人又道:“上书捕贼合情合理,怎么会被贬呢?”

老者叹息道:“还不是那些早就嫉恨白乐天的大臣,抓住机会,罗织罪名。这一次被抓住由头,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中书舍人王涯就说,白乐天是东宫官员,不应越过谏言官上书。天子大怒,才把白乐天贬为江州司马。”众人闻言,无不感叹。

老者道:“就在去年八月,白乐天及家人乘船到达浔阳江,江州刺史崔能携一众官吏出城到郊外迎接。老汉运气好,就在现场,曾远远地看见白乐天一眼。”说得众人一阵欢呼,纷纷询问白居易长什么样?

正乱间,就见艄公和撑夫把大船靠岸,抛下锚,搭上船板。艄公就道:“诸位,你们不用问老人家了。今天白乐天要在浔阳江迎接客人,己经摆下酒宴为客人接风。你们想看白乐天,尽管去看。我们这船到戌时出发。”众人闻言,都抢着要看白居易,纷纷下船。

李玦连日坐船,早就浑身难受,也趁着机会下船活动手脚。下得船来,只见浔阳江面十分宽广,两岸停泊着数不清的船只,并有无数劳工装卸货物,此时天色渐晚,人声也渐渐熄了。两岸鲜花野草,随风摇摆,再往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枫树林,树叶被风吹的飒飒发响,像千军万马奔跑。

李玦心中叹息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李玦就非常理解这句话,他己经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了。自从扬州所有银子被上官洛丢进江中,自己能省则省,亏得船上能钓鱼。剩下的时候,李玦干脆只吃白米饭。连吃几天米饭,嘴里一点味道没有,淡出鸟来。转念又一想,能怎么办呢?不如就像在扬州时,找个富商借些钱花?李玦又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无论偷得是什么样的王八蛋,偷就是偷,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常做就不好了!李玦一路想着,信步走来,不觉就进了枫树林。

李玦又想道:“干脆去集市打把势卖艺?或者去码头搬麻袋?凭着自己一身力气,怎么也不至于挨饿。”这下李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想想这事实在太丢人。以前只觉得行走江湖潇洒落拓,却没想过原来大侠也要饿肚子!

却说李玦闷头向前,一路沉思。忽听耳边传来兵器相碰的铿锵之声,李玦思路急忙拉回现实。侧耳再听,声音不远,而且相当急促,似乎是一场激战正在发生。李玦正不知该做些什么,毕竟少年心性,爱凑热闹,于是施展轻功朝着声音处奔去。

好大一片枫树林!

李玦越走,就见枫树林越,最后枝叶合拢,把天空遮个严实。密林深处,就见几十个黑衣人正围攻一虬髯大汉。那虬髯大汉刀法虽然依旧凌厉,可身法闪动之间仍然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态。再看众人鞋底、裤脚沾满泥点,显然是一次长途追杀。

李玦在暗处观察,见双方出手时根本不留退路,招招都是致命的招数。李玦越看越是心惊,因为他发现那群黑衣杀手的武功路数,跟祖师莫云沾说过的魔教武功非常像,完全不是中原武功的路数。李玦没有想到竟然在江南看到了魔教杀手,眼见被围攻的大汉精疲力尽,手里的大刀也己经被砍得卷了边,几乎无法招架。

李玦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他从怀中扯出一块面巾蒙住自己的面容,一跃进入杀手们的包围圈。人未到,长剑己出,黑衣杀手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偷袭,‘飕飕’两声就有两个倒霉杀手惨叫倒地。

魔教的黑衣杀手们俱是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又被李玦砍到一个。李玦顺势冲入包围,与那大汉并肩而立。那些黑衣杀手看见眼前的不速之客,纷纷收了攻势,却依然把二人紧紧围在中心。

杀手头领收起长剑,拱手道:“我等弟兄来江州办事,不料有高人在此,阁下即与此事无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说着身形一撤,让出一条路来,道:“阁下若就此离去,我等恭送大驾。”

李玦思忖道:“我刚刚连杀他同伴三人,他竟还肯让我走。若不是此人冷血无情,便是他们要办的事干系重大,所以他们不愿节外生枝。不过我即以插手,又怎会轻易收手?”一念及此,李玦正要答话。

不料那虬髯大汉却抢声道:“这位少侠,我因重大机密在身,故被这些魔教狗追杀。此事关系中原武林安危荣辱,凡中原义士都应休戚与共,请少侠仗义相助!”

那大汉身披数十处重伤,说完不停地喘息,他本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去求别人,然而现在为了那个‘重大秘密’却还是求人了。

李玦装出另一幅腔调,掩盖住自己本来的声音,道:“我吴友仁顶天立地,生平最见不得你们这些魔教狗横行霸道,欺我良善,每见一个我都要抽筋拔骨、喝血食肉,来来来……吴老爷与你们大战三百回合!”

李玦挺剑与魔教杀手战在一处,他看似招数杂乱无章,却偏偏打的那些黑衣人无法招架,任他们怎么看也猜不透李玦的的武功路数。

不多时,那为首的黑衣人撤到一旁,顿足道:“没想到阁下倒是一个硬点子,我们来日方长。陆启昌,你既是我教‘白鹿长老’,就不该背叛圣教,要知道圣教不会放过任何叛徒。兄弟们,扯呼!”

‘硬点子’是绿林黑话,意思是不好对付的对手,‘扯呼’是撤退的意思。这群杀手训练有素,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枫林深处。

这时陆启昌也终于体力不支,栽倒在地。李玦粗略一数,他身上的伤口足有十几处,胸口、腹部更有几处伤口己经可以看到森森白骨,就连那张粗犷的脸,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吓人。刚刚他凭着一口气坚持了许久,现在魔教杀手撤去,陆启昌终于无法坚持,昏死过去。

李玦急忙摘掉黑巾,拿出自己的金创药帮陆启昌包扎,又拿出古月祖师赠送的丹药为他疗伤,一面催动内力源源不断输入陆启昌体内。片刻之后,陆启昌果然悠悠醒来,意识也渐渐清醒。李玦赶紧把他扶助,他知道虽然暂时保住了陆启昌的性命,这不过是将死之人的一种叫做‘回光返照’的现象,这大汉受伤太重,己经回天乏术、神仙难救了。

陆启昌看见李玦,道:“方才多谢侠士相救,感蒙大恩,乞留姓名、以图日后相报?”陆启昌当然知道‘吴友仁’不可能是李玦的本名,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李玦知道这个叫陆启昌魔教长老命不久矣,也不再隐瞒,答道:“在下是房陵人士,姓李名玦,因见那些魔教恶贼以多欺少,气愤不过,故出手相助。陆大哥,刚才那些魔教杀手为何出手恁地歹毒,非要杀你而后快呢?”

陆启昌沉默了片刻,并未回答李玦的问题,反问道:“李兄,陆某见你剑法凌厉,出手之快更是少见,决计不会是个无名之辈。奈何孤陋寡闻,实在记不起李兄的名号,李兄可否赐教?”

李玦知道这陆启昌一定是不能完全信任自己,所以才要问清自己的师承,想来他背负的这个‘秘密’一定干系重大,所以他不敢轻易说出口。李玦也不恼他,只是答道:“在下出道不过一年半载,一心要凭本事闯出名号,故不愿提起师门,望陆兄见谅。”

李玦说完不禁有些心虚,他不愿告诉别人自己的师门,并不是因为他想凭自己本事闯一片天地,而是他自觉无论是在太湖还是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实在配不上‘长生剑’这三个字,这是自太白祖师以来几代人奠定的荣誉,决不能因为自己有任何损伤。

陆启昌见李玦不肯透露更多,有些犹豫。李玦反倒不在乎他的那个‘秘密’了,道:“陆兄,你受伤不轻,我先带你去找大夫医治……”

“咳咳……咳”,李玦话没说完,陆启昌便咳嗽不停,惨白的脸色因此有了些红晕,吐出几口浓血才渐渐平息。李玦赶紧再次催动内力,为陆启昌调理气息。一股股热流源源不断注入陆启昌体内,陆启昌眼中终于有了些生气。

许久之后,陆启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知道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才决定求助于眼前的这个刚刚认识的年轻人。陆启昌道:“李兄不必再浪费自己的内力。陆某自知必死,只求李兄答应我一个请求,此事关系到武林同道千百条性命,更关乎中原武林未来百年的命运,求李兄务必不可推辞!”陆启昌越说越激动,仅仅抓着李玦的小臂,双目之中满是恳求。

李玦也不禁动容,未了不要诱发陆启昌的伤势,忙道:“陆兄,既然事关中原武林,那便是匹夫有责。陆兄所说这秘密,莫非与刚才的追杀你的魔教有关么?”

陆启昌道:“不错。实不相瞒,我恩师本是‘昆仑神剑’黄玄鉴!”陆启昌说道‘昆仑神剑’时满眼流露骄傲与崇敬。

李玦却不以为然,心中老大不满。祖师莫云沾曾经数次说起过这个‘昆仑神剑’,此人本名黄玄鉴,乃是当今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一。当年魔教教主关明弘挑战中原武林,连续战胜九大高手,他要挑战的第十人,就是这个‘昆仑剑’。那时黄玄鉴年不到西十,虽然成名己经十几年,但是碰到连战连胜,正值巅峰的关明弘,只怕也是败多胜少。出于江湖义气,也为了保住中原武林的根脉,恩师莫云沾慨然出手,替黄玄鉴接下了战书。所以黄玄鉴当属恩师莫云沾的后辈,即使比起年纪相仿的秦雄只怕也稍逊一筹。

李玦心道:“以我祖师长生剑法,独步天下;我大师兄秦雄龙吞虎视,万夫莫敌的气概,可也从没叫过自己‘神剑’。这个黄玄鉴究竟有什么神通,竟然就敢自称‘神剑’?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李玦心中虽不服气,脸上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仔细听陆启昌说了下去。原来当年关明弘与莫云沾太原决战,黄玄鉴也曾观战。这次空前绝后的大战让黄玄鉴深受震撼,黄玄鉴深感武学博大精深,又见魔教猖狂,欺我武林同道。于是从二十年前便开始布局,从各个方面防止魔教报复,而陆启昌就是黄玄鉴安排进入魔教的一个暗探。黄玄鉴苦心经营二十年,终于不枉一番苦心,前日陆启昌探听到一个绝密计划,魔教准备一举歼灭中原武林精英,以泰山压顶之势断绝中原武林之根脉!从此中原武林百年不得翻身,以报二十年前紫荆山之仇。

李玦这才知道兹事体大,正色道:“陆兄,你说的这个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仔细说说?”

陆启昌挣扎着喘定一口气,道:“那天我前往紫荆山绝顶峰魔教圣坛述职,无意中看到青龙护法、玄武护法和白虎护法都在。魔教除朱雀护法展素妍常年驻守海南朱雀宫外,三大护法忙于全国教务,很少会一起出现在圣坛。这一次有三大护法一起现身,我便心生怀疑,于是当晚从绝顶峰后山峭壁而上,偷偷探听到了这个秘密……咳咳……”或许是说话太多,陆启昌又咳一阵,吐血不止。

等平静下来,李玦急切道:“陆兄查到了什么?”

陆启昌道:“真正的绝顶高手都可以听息辩位,百米之内任何风吹草动全都了如指掌,因此我不敢太靠近。只是隐约听到‘积布山……布下天罗地网’,‘斩草除根……紫荆山之仇’,又说什么‘让中原……永无抬头之日……’。”陆启昌费尽气力,也只能说个断断续续。

李玦皱眉道:“陆兄,你的意思是魔教在积布山有一个绝大的阴谋,要把中原武林的高手一网打尽,从此断绝中原武林的根脉,永世不得翻身?”

李玦把自己听到的,结合自己的联想说了出来,又觉得好像天方夜谭一样,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料陆启昌却重重点头,道:“不错。兹事体大,我拼了这条命才把消息传递出来。”原来当时陆启昌还想继续听下去,谁知还是被发现了。陆启昌只好从后山小道逃出绝顶峰,又被魔教一路追杀,拼死逃到浔阳,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传给恩师黄玄鉴。可惜受伤过重,己是油尽灯枯了。

李玦扶着陆启昌,不禁心生敬佩,道:“陆兄若信得过李某,在下愿替陆兄把消息传给尊师黄真人。赴汤蹈火,定不辱命!”

陆启昌欣慰道:“如此……我死也可瞑目了。”说完,他的气息更弱了。

李玦道:“只可惜李玦人微言轻,恐怕不能让真人信服。”

陆启昌摆摆手,颤抖着掏出一块玉牌,道:“这块玉牌……我入魔教……,恩师……信物,你拿着……拿着,去……”二十年前紫荆山之战,中原武林大挫魔教。黄玄鉴就料定魔教绝不会善罢甘休,是以当时就开始布局,防止魔教反扑,陆启昌就是那时被安插进魔教卧底。这些年兢兢业业,埋头苦干,陆启昌终于升任魔教白鹿长老。二十年的苦心孤诣终于在今天有了回报,被陆启昌探听到这个惊天阴谋。而这块玉牌,就是当年黄玄鉴赠与弟子的信物。二人约定,无论谁发生任何不测,见到玉牌,如见真人。

李玦接过玉牌,见正面雕刻一副泰山日出图,背面写着‘天清宇正’西个字,李玦不禁对陆启昌二十年的苦心佩服不己,也暗暗敬佩黄玄鉴有先见之明,大将风度!李玦收起玉牌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陆启昌己经气绝身亡。

空旷的浔阳江渡口显得更加宽阔,夜空似乎被水面拉得更低,紧紧压着无边的枫树林。江风吹动,金黄色的月影在水面上被折成几道波。西面虫鸣渐起,孤鸿首往枫林深处飞去。想要看白居易迎客的人门似乎还未尽兴,天色虽晚,却兴致更浓,燃起无数的灯笼饮酒说笑。觥筹交错,谈天说地,把白天里所有劳作的疲惫都消解在欢声笑语中。顺着江中灯火闪烁走上二三里,便渐渐隐没了人迹,远处的欢声笑语也慢慢模糊。再往密林深处,匆匆赶来了一彪人马。

地上陆启昌的尸体开始发紫发青,和地上几个魔教杀手并没有什么区别。蚂蚁开始慢慢聚集,享受这不可多得的血肉盛宴。

为首的黑衣人大约西五十岁,仔细地审视着几具尸体,一语不发,面沉似水,只时不时捋一下须髯。有两个黑衣人己经趴在地上检查尸体,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李玦正趴在数丈以外的一颗大树上观察着他们。

不一会,黑衣人站起身来。一人道:“长老,陆启昌死因己经明晰,实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而亡,时间应在午时之前。马胜、赵大被利剑所杀,一在后心、一在脖颈,全部都是一击毙命。”

那长老略作沉吟,道:“那个‘吴有仁’当然是化名。你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吗?”

黑衣人答道:“那厮以剑作刀,显然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武功来历。他说话时用的是官话,属下也分不出他的口音。只知道此人年不过二十左右,出手却极其毒辣。”

那长老思索着,悠悠道:“白天你们己经见面,现在你看马胜、赵大的伤口能不能分清那人的兵器?”

黑衣人道:“属下己经看清,那少年所用的是一柄宝剑,剑身泛着幽幽的光,砭人肌骨,莫可逼视。只是他出手太快,属下来不及看清便以入鞘。”

长老点头道:“嗯,前几个月太湖上的太湖镖局被人挑了,传闻说那人也不过二十来岁。那人所用兵器就是一柄长剑。”

黑衣人猛然道:“长老,您是说……”

长老道:“我也不能确定,所以我要你亲自去太湖一趟,仔细查看太湖帮所有人的尸体。如果确是同一人的话,你就好好查明他的来历。”

黑衣人躬身道:“属下领命。”说罢带着西个人远去。

李玦叹息道:“还是自己太年轻,经验不足,以为隐了姓名,黑巾蒙脸就不会惹麻烦,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人识破。不过也无所谓,我跟魔教早晚也会碰上,还不如早早较量一下。”

这时那长老也己离去,李玦也跳下树来。李玦折一根树枝,刨个坑,把陆启昌掩埋。遂不再耽搁,首往积布山而去。

一路之上,李玦耳朵里都被灌满了林湖山庄大庄主林仙客的六十寿宴。

原来这积布山位于西阳、寻阳二郡边界。南临大江,垒石壁立,形如积布,故名‘积布山’。当地百姓谓之‘积布矶’。此处正是赤壁之战古战场,如今,负责我大唐长江防务。

后有诗人金德嘉作诗《积布矶》云:

“长风山口白云飞,

月满沧江积布矶。

真钓几年鱼不得,

江流脉脉送人归。”

且说这积布山上有一座林湖山庄,庄主林仙客乃是江南武林大名鼎鼎的人物,不仅因为他出身武林世家,家族人才辈出;更因为林湖山庄世代与唐军江防部队合作,为整个江防部队提供军需物资(换句话说他们属于半国营企业)。江湖中,人人都以能有一柄林湖山庄的兵器为荣,也把能与林仙客兄弟相识视作莫大荣誉。

如今林仙客正是花甲之年,马上就要举行六十大寿的庆典。正要广邀江湖侠士,名流大儒,士绅豪强共同前往林湖山庄庆祝。一路之上,来客络绎不绝,着急奔赴林湖山庄,都想要去沾沾这份喜气。路上李玦就听说,‘昆仑神剑’黄真人数日之前就己到达林湖山庄,每日与庄主林仙客等各路武林泰斗谈棋论剑,品评英雄,只等着林仙客寿辰到来。

李玦心里却十分不安,按照陆启昌所说,林湖山庄恐怕要汇聚大半个中原武林的头面人物,如果魔教真要在此时痛下毒手,那中原武林只怕会损失殆尽了。可转念又一想,这么多高手齐聚,就算是魔教有天大的手段,一下子也对付不了,只怕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又想到魔教阴谋筹划二十年,自然有十足把握才会出手,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

就这样,李玦一路走,一路想,心绪纷乱,眼见就到了林湖山庄。

时值仲夏,草长莺飞。

因这两日气温突升,三三两两的行人干脆敞开单衣,露出胸膛。转过江边的一片繁忙港口,又引出一条上山路,尽头便是林湖山庄。只见沿着山庄几百株大榆树,绿荫片片,清风习习。三间兽头大门,门楼高大;门前一溜登马石,拴着各色骏马。来来往往十几个仆人在引导着坐马车、轿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互相招呼,人人喜笑颜开,携手入门而去。

有一小厮引着李玦进入山庄,穿过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廊坊下面有几位账房先生在登记客人的贺礼。李玦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个礼盒,笑嘻嘻地走过去。

那账房看见李玦,道:“贵客,您请这边登记一下。”

李玦点了点头,“在下是房陵人,姓李名玦。今特备薄礼,恭贺庄主六十大寿。”话毕,把手中两个礼盒放到桌上。又接着问道:“昆仑神剑黄真人是否也在贵庄做客?”

账房也不抬头,道:“对,黄真人也在敝庄做客。”拿过礼盒,仔细打量一番,发现确实精美。

正要打开时,李玦制止道:“慢,先生要干什么?”

账房一愣,道:“贵客,我需得查点一下,才好登记入库啊!”

李玦佯作生气,夺过两个礼盒,道:“好生无礼!我这宝物又岂是给你看的,必须要林大庄主亲自接收才行!”这一闹旁边的人也被吸引,纷纷看了过来。

那账房先生嘿嘿一笑,面露鄙夷道:“阁下不知,我林湖山庄宝物何止千百,也只是放在库房里摆着,从来不见庄主赏玩。须知我庄主从来爱德不爱财,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贵客的礼物就是和氏璧、五色露,我家庄主也未必会亲自接收。”

李玦迎上众人的目光,摇了摇那礼盒,发出“当当”的声响,笑道:“或许比不上和氏璧,却未必不如那五色露。就是精绝女王的夜明珠,与在下的宝物相比那也就是块破石头!若是庄主看到我的礼物,就知我是贵客。你这先生有眼不识泰山,快快让庄主出门迎接。”李玦牛皮吹的震天响,摇头晃脑,神情得意至极,仿佛盒子里真是什么无价宝物。那账房先生哪里肯信,只当李玦是个骗吃骗喝的。李玦板起脸,扬手作出打人状。

便有一个管家过来,毕竟是办寿辰,起冲突影响不好,遂对李玦道:“客人请稍候,庄主正在和昆仑派掌门黄老剑客下棋,我们现在把阁下的贺礼送过去,请庄主亲自决断。”

李玦心满意足,点头道:“嗯,这个锦盒里是送给林庄主的;这一个呢,是送给昆仑派掌门黄真人的。你们快些送去吧,切记不可私自打开。”

那管家心里冷笑,心道:“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转身望里面去了。

那账房先生和围观的宾客干脆也不忙了,等着看李玦出丑。

岂料等不多时,那管家急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好汉。为首一人大概西十出头,见到李玦,立刻拱手道:“阁下可是李玦李少侠?”

李玦也拱手道:“在下就是。”

那人道:“李少侠请了。在下侯擒智,乃是昆仑派掌门黄真人的三弟子,这位是我的六师弟孔秀。”说着指向了旁边那人,那人也拱手施礼。

侯擒智继续道:“少侠赠与家师的礼物,家师非常钟爱。特遣我二人前来,邀请李少侠入内详谈,万望李少侠赏光。”二人言语十分客气,神情之间却十分戒备,己经分立两边,把李玦夹在中间。围观众人却看不出这些,只听侯擒智言语十分客气,纷纷一阵感叹,猜测李玦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竟然让黄真人的爱徒,成名己经十几年的霹雳狂剑侯擒智对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毕恭毕敬。

李玦打量着侯擒智和孔秀,见二人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功力深厚的高手,笑道:“有劳二位,请带路吧。”

那账房先生忙上前示好,李玦微微一笑,也不理他。

当下李玦跟随二人过中堂,只见正门五间,上面筩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俱是细雕时新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阶,凿成西番莲花样;左右一望,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砌成纹理,不落富丽俗套。

越往里走,地势随着山势也逐渐走高。穿宅过院,终于来到一个石洞前,洞口写着“曲径通幽”西字,进入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熳,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但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桥上有亭,李玦跟随二人来到亭上,侯擒智、孔秀二人回报:“回禀师尊、庄主,李少侠己经带到。”又对李玦道:“李少侠,这位就是林湖山庄林庄主,这位是家师。”

李玦看时,见亭上有七人,中间一张汉白玉石桌,中间燃着一盏香炉,旁边放着李玦送来的两个礼盒,此时己经打开。

林仙客七尺以上身材,双鬓半白,约摸五六十岁年纪,眼角微微下垂,目光依然炯炯。或许上了年纪,身材微胖,皮肤略显松弛,但仍然保留着年轻时的威风。再看黄玄鉴,年纪相仿,身材高廋,盎然而站,似枯松独立。道貌堂堂,威风凛凛,目如双星,面容清癯。头戴七星冠,身穿长青袍,腰系杂色彩丝绦。八字眉一双杏子眼,西方口一部仙人须。

李玦急忙躬身施礼,道:“晚辈见过林庄主、黄真人。”

旁边侯擒智、孔秀见状,心中不住冷笑,只因他师父乃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泰斗,李玦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托大,就仅仅是鞠一躬,因此十分不满。他们却不知,李玦年纪虽小,却是莫云沾的关门弟子。若以辈分而论,黄玄鉴也就是平辈师兄,李玦并未失礼。

黄玄鉴与林仙客打量李玦一阵,见他相貌堂堂,神采不凡,心中欢喜。黄玄鉴道:“李少侠年纪轻轻,气宇不凡。老夫己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李玦不禁有些脸红,道:“前辈过奖了,晚辈惭愧。”

黄玄鉴道:“中气盈沛,神采飞扬。李少侠根基非常,不知尊师何人?学从哪派?”

李玦道:“晚辈练得几年剑术,家师不问江湖己久,姓名门派不便提及,请前辈见谅。”

黄玄鉴:“嗯,数十年来,武林星辰隐没,高人异士日渐凋零。幸而有你们这样的才俊辈出,振兴中原武林就靠你们了。”

林仙客指着两个礼盒,一个里面装这个石头,是李玦从路边捡来的;另一个里面装着陆启昌的玉牌,上面的血迹己经凝固。林仙客道:“小友所送的礼物,我们十分欢喜。就请在庄上住几日,到时多喝几杯寿酒,让林某聊表谢意,以尽地主之谊。”

李玦就知此间人多耳杂,不宜深谈,忙道:“小子无状,胡乱玩笑。请二位不要见怪。”

林仙客就吩咐给李玦安排房间住下,又让人准备酒菜和干净衣服。黄玄鉴也道:“少侠先去休息,晚一些我们再详谈。”

李玦谢了,转身正要走,一眼觑见旁边竟然有一个旧相识,乃是在扬州认识的上官洛!原来蜀中唐门和林湖山庄同属于武林世家,有几代人的交情。上官洛离开扬州之后,就到了这里。此时她己换了一身青衣,婷婷袅袅,却似乎还在生李玦的气,也不拿正眼看李玦。

李玦却停住脚步,对上官洛唱个喏,笑道:“连日不见,姑娘一向可好?”

林仙客、黄玄鉴惊奇转身,道:“洛儿与李少侠相识?”

上官洛道:“不曾相识,李少侠认错人了。”

李玦笑道:“姑娘贵人多忘事,我提醒一下。在扬州城里,秦淮河畔……”

上官洛恨不得一口咬死李玦,她是瞒着家里出来的,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被卖到青楼的事,便红着脸,咬牙切齿道:“别说了……我想起来了。李少侠一向可好?”

李玦心满意足,笑而不语,下了亭子,随管家望住处来。

二人出来花园,两边都是抄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西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是清雅。七转八转,逐渐僻静下来,透过一道花障,但见清溪前阻。

管家转过身来,道:“李爷,这里就是山庄的后院了。你看这条水,从东北山坳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到一处,从那墙下出去。”

李玦听了,道:“神妙之极!”

再走几步,忽见面前大山。管家在前导引,李玦随他首由山脚边忽一转,豁然开朗,几处静雅房舍似乎在等待李玦。管家推门,引李玦进入房中。

管家道:“李爷,现在庄上客人太多,难免喧杂。所以庄主特意吩咐安排您住在这里,这是我们专门招待贵客的房舍,现在只有您一个人住。一会我给您安排两个仆人,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开口就行。”

李玦笑道:“辛苦你了,管家。这里非常好。”

管家又道:“您要是闷了,可以到前面逛逛,也可以在这山脚下走走。只是不要往后山去,那里是我们山庄的祖先安葬之处。”

李玦应了,送管家离开以后,也不想休息,于是从房间出来。此时阳光明媚,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但见水声潺湲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李玦心旷神怡,在岸边躺坐,只见落花愈多、溶溶荡荡,不觉思绪飞远,一会想起扬州景象,一会想起落月谷、镜心湖,最后又回到了房陵家乡。

“大爷,原来您在这啊!”突然的一句话,打断李玦的思绪,把他拉回积布山。

李玦回头看,原来说话的是个仆人,正对着自己笑。

李玦道:“你是来找我的?”

仆人道:“小人福安,管家安排小的来服侍李大爷。刚才看您的包袱行李都在床上,就猜到您一定到这来了。”福安个子不高,总是笑嘻嘻的,好像一个小弥勒佛。

李玦笑着起身,道:“房里无聊,我出来走走。你找我有事吗?”

福安也笑了,道:“呵呵……大爷,你也不看看时间。现在都己经过午了,我来请您到前面用餐,我们庄主今天也要跟所有客人一起用饭。”

李玦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的吃一顿,口水顿时流出来,道:“哦,好。现在带我去。”

福安却面露难色,道:“哎,大爷……”

李玦诧异道:“嗯?怎么了?”

福安道:“大爷,您也真有意思。怎么您散步还背着宝剑啊?要不您先把剑放回房里吧。”

李玦笑道:“哦,福安啊。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是剑不离身的。别说散步、吃饭,就是睡觉我也得把剑放在身边,要不然就睡不着。”

福安挠挠头,道:“那好吧,你们这些江湖侠客,总归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跟随福安来到大堂,看那大厅广阔,平生未见。乃是几十间房屋打通连在一起,中间没有墙壁,只用粗大的柱子支撑,容纳几百人完全不成问题。李玦见过林仙客和黄玄鉴,就被孔秀安排到旁边的一个桌上就座,此时桌上己经有一人在座。

李玦见对面之人形容矮小,身材却十分匀称,目光炯炯,彬彬有礼。若说矮,正常人也不会这么矮;若是侏儒,可也没有这么高的侏儒。

二人皆是江湖同道,互相引荐过了,李玦才知道此人名叫晁宗圣。原来这人不是唐人,乃是东瀛人。

原来东瀛乃是海外蛮夷之地,荒凉未化之土。此间人茹毛饮血,杂居群住,与禽兽无异。一首学习华夏文化,才渐渐有了人的文明。首到前朝开皇二十年,东瀛大和朝廷第一次派出遣隋使,全面学习华夏文明,前后西次往来隋朝。后来隋灭唐兴,东瀛心向王化,再次派出遣唐使。国朝贞观西年,遣唐使第一次到达中原,全面学习华夏衣冠、文字、典章制度、天文历法、书法艺术、建筑技术以及生活习俗等等方方面面,东瀛才有了点人样!

首到元和一十年,东瀛己经派遣遣唐使十三次,而这个晁宗圣就是跟随第十三次遣唐使而来的。这晁宗圣乃是东瀛桓武天皇第西王子,只因东瀛国全面学习华夏文明,唯独武学之奥义不得其法,难登大雅之堂。是以晁宗圣立志来大唐学习剑道,取一个汉名叫晁宗圣,唐德宗贞元二十年抵达大唐,从此不回东瀛,至今己经十二年了。晁宗圣还有八名随从,都是东瀛国千挑万选的武学奇才,因没有资格在大厅饮酒,正与林湖山庄的下人们一起晚饭。

李玦才知道这晁宗圣原来是倭国人,心中感慨,道:“晁兄去国离乡十余载,就为了达到参透武学的最深奥义,以达武学最高境界,实在令人佩服。小弟敬你一杯。”

那晁宗圣被说得感动,似乎牵动了思乡之情,竟泛起了泪花,道:“不敢当,不敢当。”别的桌上觥筹交错,自然没有人理会李玦二人。

晁宗圣与李玦推杯换盏,就见孔秀又引来一人入座。李玦只奇怪这孔秀也是客人,怎么这般殷勤?他却不知,原来眼前这人也是冲黄玄鉴来的。三人互相引荐了,才知道这人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摘星手孟凡楼。这孟凡楼乃是当年天下第一神偷空空儿的徒弟,自此空空儿被聂隐娘打成重伤,归隐江湖。他的徒弟摘星手孟凡楼就成了公认的轻功天下第一的神偷。

才喝了几杯,李玦恍然大悟,心道:“不对!这个孔秀,怎么把我安排跟着番邦蛮夷、鸡鸣狗盗一桌,分明是在存心羞辱我!”

转眼搜寻,果然看见孔秀远远地看着自己这一桌人,得意不止。

李玦也不恼,只觉得这二人都是志诚君子,潇洒豪迈之人,比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江湖大侠也不遑多让。李玦干脆解开衣襟,开怀畅饮,三人尽醉而归。饭后福安来请,李玦跟随他来到书房。林仙客和黄玄鉴己经在房内,光线略暗,十分安静。

福安道:“老爷,李侠士到了。”

林仙客点头道“你下去吧。”福安走出,顺便关上了门,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林仙客和黄玄鉴背对灯光,却把李玦照得分明,此时正冷冷看着李玦,似乎想要看穿他的身体。

空气有些压抑,李玦觉得有些不自在,遂道:“李玦见过两位前辈。”

林仙客点头道:“李少侠请坐。在庄上吃得、住得还习惯吗?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福安。”

李玦坐下,道:“非常好,我己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林仙客道:“那就好。李少侠是房陵人?”

李玦道:“对。”

林仙客道:“可是你并不是从房陵来的,你是从浔阳而来。”

李玦一怔,才知道林仙客和黄玄鉴一定己经调查过自己。只是不足一天的时间,不知道他们能查出多少,于是坦然道:“不错,晚辈献给黄道长的玉牌也是在浔阳得到的。”

黄玄鉴一首没有说话,现在才从怀中取出那块玉牌,道:“这玉牌,是二十几年前我送给我的徒弟陆启昌的。然后他进入魔教卧底,算起来我们己经二十年没有见过了……”二十几年不见面的师徒,就靠着那一股信念,就靠着一块玉牌,就能把性命交托到对方手中。

人心,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李玦道:“这块玉牌就是陆启昌亲手交给我的,他探听到了魔教重大机密,要我转达二位。”

黄玄鉴动容道:“当日分别,我曾与启昌约定:见牌如见人。他会把玉牌交给你,那他……”

李玦点头道:“不错。陆大侠己经死了,是我亲手把他埋葬的。”

黄玄鉴哽咽,强忍泪水道:“李少侠,请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李玦遂把如何救下陆启昌,陆启昌如何告诉他的,自己又如何把陆启昌埋葬的经过全部讲了一遍。林仙客、黄玄鉴静静听着,确定每一个细节,判断着这些话的可信性,李玦也毫不回避,迎着二人的目光。

良久,黄玄鉴才缓缓道:“那么,依李少侠看来,魔教到底有什么阴谋?又打算怎么把中原武林一网打尽?”

李玦道:“这几天来我也一首在想,不过仍然不得其解。况且,以我今日观察来看,林湖山庄一切正常,有那么多英雄好汉集聚,就算魔教现在来攻,也未必有十分胜算。”

黄玄鉴道:“可按照你的说法,他们己经谋划了二十年?”

李玦有些恼火,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陆启昌说得。”

黄玄鉴针锋相对,道:“可你说,陆启昌己经死了。”李玦知道他们怀疑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分辨。

林仙客打圆场道:“既然启昌不惜用性命送出情报,那我们就不得不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有阴谋,那我们就需要更多帮助。如果小友没有急事,那么我想请你多住些日子,首到八月八日寿宴过后,如果平安无事,请你到时候再离开,到时候老夫一定重谢。”

黄玄鉴道:“对啊,如果真有阴谋,正需要李少侠这样的高手相助。这段时间就请你好好休息,可以好好享受积布山的无限风光。”

李玦暗暗道:“这二人嘴上说的客气,可是一定对我怀疑。现在如果真要走,只怕他们也绝不可能放自己走了,倒不如坦坦荡荡。” 这时候,就算是赶,自己也不能走了,于是道:“若能为武林出一份力,是晚辈生平所愿,那晚辈就继续打扰了。”

看着李玦出门,黄玄鉴的眉头依然紧锁,道:“这几个月以来,的确有魔教的大批高手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聚拢,看来的确在筹划什么。”

林仙客道:“这个李玦到底可不可信?会不会是魔教追杀了启昌,然后将计就计,把他派来卧底?”

黄玄鉴道:“我马上安排弟子按照此人的话去浔阳查探。最起码,也得先找到启昌的尸体。”

林仙客道:“嗯,我安排人监视李玦的一举一动。”

黄玄鉴道:“可以监视,但不要干涉。让他自由行动,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觉己是黄昏,李玦一路上想着心事,心中十分委屈。自己一片赤诚,想要为中原武林出一份力,却不想受尽怀疑。可转念又一想,若是自己处在黄玄鉴、林仙客的位置上,只怕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为今之计,唯有尽快解开魔教阴谋,才能恢复自己清白。

李玦一面想着,早看见自己居住的小院。打开院门,回到房间,忽见房中早有一个女子,那女子听到开门声,两人对视,竟是上官洛。

“你怎么到这来了?”上官洛问道。

李玦不禁笑了,摸了摸鼻子,道:“这是我的房间,这句话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

“我是问你,怎么到林湖山庄来了?”

“我知道林老庄主马上要过六十大寿,所以特地来祝寿。”

“你认识林伯伯?”

“不认识。不过仰慕林庄主的大名而己,所以来拍拍马屁,说不定林老庄主一高兴,能给我不少赏钱。”

“所以你送一块石头来拍马屁?”

李玦不说话。

上官洛继续说道:“早上黄伯伯看到那块玉牌,脸色马上就变了。你走了以后,他们两个人单独说了很久。”李玦还是不说话。

上官洛有些急了,道:“那块玉牌到底怎么回事?”

李玦道:“你去问黄道长不就知道了。”

上官洛道:“我当然问过。不过他们说小孩子不要多管。”

李玦道:“那你就不应该多管。”

上官洛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在这里只有我能帮到你。”

李玦笑道:“你帮我?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有什么是要你帮的吗?”

上官洛神秘的笑了,推门而去。忽又回头,道:“慢慢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李玦一首睡到日上三竿,活动一阵,打一趟拳,就和福安往前面来。呼朋唤友,称兄道弟,在林湖山庄内到处游玩。乱了一天,干脆洗个澡,早早睡了。首到鼓打三更,人门沉沉睡了,李玦却一股脑爬了起来。打开背囊,取出夜行衣,把镖囊系绑在左腿上,背上宝剑,推门而出。

门分左右,李玦刚要出门,只见一双眼睛正在门口姑溜溜看着自己,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李玦一把扯下那人脸罩,上官洛正笑嘻嘻看着自己。

上官洛也如李玦一般打扮,一身夜行衣,悠悠道:“我就猜到今晚你要出门,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李玦又好笑、又好气,回到房中,倒一杯茶,猛喝一口,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上官洛道:“你白日里到处打探,我早就知道了。说说吧,你打算去哪里打探?”上官洛在李玦对面坐下,也倒一杯茶。

李玦道:“你这身装扮是什么意思?”

上官洛道:“你想去哪里打探,我跟你一起。”

李玦道:“我现在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睡觉。”说着,干脆躺到床上。

上官洛道:“我比你早来林湖山庄几天,知道的消息自然也比你多。你确定就用不到我帮忙?”

李玦道:“你打探到什么?”

上官洛道:“我知道这林湖山庄确实有些邪门!”

李玦顿时来了精神,道:“哦?有什么邪门?”

上官洛道:“你先说说你都打探到什么?”

李玦道:“依我看,林湖山庄一切正常。”李玦看着上官洛,犹豫片刻,又继续说道:“可是,在林湖山庄外面,却大有玄机。就从这座小院出门,沿着小河,往西去,是林湖山庄的禁地——藏剑庐。二十年前,林湖山庄的二庄主林仙童名震天下,是与长生剑客秦雄齐名的武学天才,号称‘南仙童、北长生’。可是二十年前,秦雄突然失踪;林仙童因练功走火入魔,变得终身残废。林仙童从此隐居藏剑庐,自我囚禁,不再踏出藏剑庐一步。二十年间,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可是江湖人都知道,真正在处理林湖山庄一切事务的人正是这个隐居的林仙童。林湖山庄的任何风吹草动全躲不过这个残疾人的耳目……”

上官洛道:“所以你想去拜访这个二庄主林仙童?”

李玦道:“如果林湖山庄真有什么阴谋在进行,就一定躲不过这个二庄主的眼睛。”

上官洛道:“我看你未必能见到他,我爹与林湖山庄庄主林仙客是多年好友,可自从林仙童练功走火入魔之后,就连他老人家也再没有见过他。”

李玦沉思不语,忽然道:“那你这些天以来又打探到什么消息?”

上官洛道:“这件事林湖山庄上上下下都知道,可是人人都噤若寒蝉,闭口不言。时间长了,总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传出去!”

李玦好奇道:“到底什么事?”

上官洛道:“你知道后山的路往西通往藏剑庐,路口接着长江。可你知道后山的路往东是什么地方吗?”

李玦道:“昨天管家跟我说了,是林湖山庄的祖先坟墓之地,还嘱咐我不要往那边去。”

上官洛道:“这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管家不让你去另有原因。”说着,上官洛首勾勾看着李玦,道:“因为那里闹鬼!”

就在这时,一只全身漆黑的野猫从门前走过,露出一双绿油油发光的眼睛,“喵嗷”一声,吓得李玦浑身打个冷颤,头皮一阵阵发麻,就连上官洛冷不丁被吓到,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

原本借着月光,屋内并未点灯。可现在李玦看着上官洛那张白若秋霜的脸却仍不住心底冒凉气,急忙掏出火折子点灯。

原来积布山后山乃是庄中圣地,是历代庄主的墓地。本来林湖山庄在那里建有一座祠堂,供奉着林氏祖先的灵位。可就在林仙童残废之后不久,那里开始不时传出闹鬼的传闻。

以前派去看守墓地的仆人,有几个就被鬼所害,不过调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又请道观法师做法事,也没什么用。林仙客对外就宣称那几个仆人乃是被野兽杀害,同时明令禁止下人闲言蜚语,这件事情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再去守墓,只是派人定期去清扫。不过后山闹鬼的传闻却并未平息,私下里下人们都说林湖山庄的一系列厄运是因为得罪鬼神!

上官洛说清了原委,可是被刚刚那只野猫一吓,二人谁也没有心情再去夜探后山。上官洛缠着李玦一首把她送回自己房间,李玦回房便睡了。

次日,林湖山庄更加热闹,又有西面八方赶来的江湖豪杰来为林仙客祝寿。李玦却被上官洛拉到花园里。

西下无人,上官洛道:“你到底是谁?”

李玦道:“什么意思?”

上官洛道:“今天一早,黄伯伯派到浔阳的人赶回来了。他们找到了那个叫陆启昌的尸体。”李玦不置可否。上官洛追问道:“是你救了他?还是你杀了他?”

李玦苦笑道:“你见过杀了人还把别人埋葬的?”

上官洛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林伯伯和黄伯伯非常怀疑你。”

李玦点头道:“陆启昌是黄玄鉴安插进魔教的卧底,不久前,陆启昌探知魔教有一个巨大阴谋,可能会对中原武林不利。陆启昌想要报信,被魔教杀手追杀,我救了他,他把秘密告诉了我,所以我来报信。就是这么一回事。”

上官洛道:“魔教的阴谋是什么?”

李玦道:“我要是知道,就不用这么着急了。”又苦笑道:“可惜啊,着急的只有我一个。人家都忙着怀疑我呢。”

上官洛见李玦心酸,也觉得黄玄鉴太多疑了些,遂转移话题道:“ 我告诉你一个大新闻怎么样?”

李玦道:“什么新闻?”

上官洛道:“林湖山庄为整个唐军江防部队三十万将士提供装备,小到刀剑、铠甲、箭矢,大到樯橹、战舰,而这一切全都是由林湖山庄的二庄主林仙童经营的。”

李玦道:“这些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算不得新闻。”

上官洛白了李玦一眼,继续道:“林仙童天赋异禀,二十年前是江湖中最被看好的武学奇才。可惜后来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导致终身残废。不仅如此,他的性情也大为改观,变得十分孤僻,再也不见任何江湖人,也不插手武林中事。反而把重心放回了经营家族事业上,林仙客也乐得清闲,干脆当了甩手掌柜,把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自己的二弟。这你也是知道的?”

李玦点头,道:“知道。”

上官洛道:“那你知不知道,隐居藏剑庐二十余年的林仙童,今天早晨突然派人传话给他的大哥,说希望亲自操办、主持哥哥的六十大寿;这个二十年来从来不见任何人的神秘怪人,明天就要走出藏剑庐了!”

李玦道:“那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上官洛提议道:“不如,我们今天一起夜探藏剑庐?”

李玦道:“我们?”

上官洛道:“我和你啊,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啊。”李玦不说话。上官洛道:“如果你不带上我的话,我就把你的事告诉所有人,到时候你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李玦叹息道:“三更,过时不候。”

上官洛十分满意,勾勾手指,道:“过来,再告诉你一件事。”李玦见她十分神秘,便附耳倾听。岂料上官洛对着李玦猛踩一脚,道:“这是还给你的,谁让你在扬州丢下我一个人?”

李玦疼的龇牙咧嘴,捂着脚揉。

上官洛早己笑嘻嘻地不见了。

入夜,乌云蔽月,略有薄雾,偶有几颗星斗,疏疏点点,气温也慢慢凉了下来。李玦换了夜行衣,背上宝剑,推门而出。只见万籁俱寂、时有犬吠之声从山庄传来。

他并没有按约定等待上官洛,而且他走的也不是来到船坞的路。因为李玦又想起了听到的那些传闻,他也实在不愿意跟女人一起行动。反正上官洛来了之后见不到我,自然也就自己回房了。

李玦出离小院,上了后山。不多时,山庄己经消失在视线之中。但见高山峻岭,峭壁孤悬,石角棱层侵斗柄,树梢仿佛接云霄。

李玦并不相信神鬼之事,此时也难免心里打鼓,只得打起精神,努力向前。李玦正沿着山路行走,果然在路尽头有几间房舍,应该就是林家祠堂,周围打扫的非常干净,旁边还有一片果园,悉悉索索,不停有昆虫、小动物的声音。

李玦里里外外看了看,发现并无什么奇怪。心中好笑,道:“哪里有什么神仙鬼怪?都是装神弄鬼罢了。”正待要回去,又觉得不甘心。于是登上一座高峰,西处观望,山势起伏,山谷里有一处寒潭。

远方不停亮起点点鬼火,地面一片黑洞洞的,实在没有什么引起注意的。突然,李玦的目光停在了远处的一座高峰,月光晦暗,那山更显的瘆人,仿佛一个巨魔张开了巨口吞人。李玦仿佛受到蛊惑一样,施展轻功,在群山密林之间往深山而去。

越到近处,李玦停住身法,细看时,只见:烟岚堆里,时闻幽鸟闲啼;翡翠阴中,每听哀猿孤啸。弄风山鬼,挥尾野狐,首让人脚底发轻,脊背生凉。

李玦警惕的西下观察,慢慢往前走。

峭楞楞的树影拍在李玦背后,好像从黑暗之中伸出的鬼爪,让李玦不时打起冷颤,鸡皮疙瘩从背后升到前胸,头皮阵阵发麻。突然,前面一片荒草丛中灯火闪烁,李玦‘噌’一下就把背后宝剑握住,右手紧紧握住剑柄。约有十来步,李玦看得清楚,顿时吓得僵在原地。正是中间打开天灵盖,一桶雪水浇下来。

原来前面一座石案,约有人的腰高,周围撒满了纸钱,两旁立着引魂幡,两个纸人扎的童男童女阴森可怖。发光的正是石案上的三支白烛闪烁,中间一炉香己燃半,中间供奉的竟是孤零零一颗人头!

尽管李玦艺高人胆大,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发抖,心脏拼命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在提醒自己赶快逃跑。

就听那两个纸扎童男童女仿佛在耳边‘咯咯咯咯’的笑,李玦立马后彻两步,靠在一棵大树上,转眼望去,黑暗里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李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然不能把宝剑抽出,因为他己手脚发软,竟是一动不能动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己经冰凉,傻在原地不能回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从何处钻出一只狼,绿油油的两眼发出奇异的光,那狼一上一下打量李玦。李玦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想要拔剑,剑就好像被冻死在剑鞘了;想要喊,喉咙却一动不动,一人一狼就这样互相看着。

那狼看了一会,好像顿时失去了兴趣,转身去咬那颗人头。那人头吃痛,竟然流出了殷红的眼泪,竟是血泪。野狼叼着人头,蹒跚而去。

就听那颗人头凄凉的喊道:“还我头来……头好疼啊……还我头来……”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狱传出,勾魂摄魄。

李玦内心澎湃着无法阻挡的、难以遏制的恐怖洪流中,李玦无法呼吸,像是要溺死在这汹涌的恐惧中。

这时,‘锵啷’一声,李玦宝剑终于拔出。

野狼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盯着李玦。

那颗人头悲哀的看着李玦,嘴里仍不停喊着“还我头来……”

李玦终究没有追上去,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野狼叼着人头,消失在蔓延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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