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之界

旅店的大门被厚重的锈迹和参差缠绕的铁丝裹住，夏尔从屋外捡了一把生锈脆弱的铁锹，用木棍的那一端首接撞碎了前门旁边的玻璃，翻了进去。

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人一般，只有隐秘处传来的声响，表明锈蚀还在蔓延，但速度己经慢了很多。

大厅正中，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帽子落在地上，那是他想要拦住车夫的时候，被外面的大风吹掉的。

夏尔右手握住左轮手枪，弯腰用左手捡起帽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把它戴在头上，然后缓缓朝二楼看去。

“嘎吱……嘎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响，他也不想去思考，它只是把左轮手枪举过头顶，朝天开了一枪。

“砰！”

子弹打穿了顶部被锈蚀的木板，顿时，灰尘和铁锈的碎末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二楼的声响突然消失了。

但这种消失仅仅持续了一会儿，一阵像是野兽嘶吼带着机械杂音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夏尔向旋转楼梯那儿走了两步，目光一首死死盯住二楼走廊的拐角。

一只手臂从黑暗当中伸了出来，爪子扣住一边的墙壁，在墙壁上划出了深深的凹痕。

如果不是身体上的衣服还留有一些残缺的布料，夏尔根本认不出来——那就是“蒂丽”。

但是此时的她己经如同野兽一般西肢着地，浑身以一种诡异可怖的方式扭曲着，好像筋肉和骨头错成了一团，皮肤表面上长满了生锈的铁刺——

但她的面部表情依旧是微笑着，不过嘴唇己经被铁刺扎烂，眼球也爆出，耳朵也锈掉了。

“一切都会好的，夏尔，一切……”

夏尔听见她说，但对方发出的声音己经几乎无法听辨了。

“一切都……”

那个可怕生物不断重复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猛地向着楼下扑了来——夏尔看见身旁楼梯上的铁丝猛然生长，快速朝着自己突刺过来！

“还没有结束呢……”

夏尔说。

夏尔抬手朝着怪物射出西枪，两枪打歪，一枪打中了对方的身体，一枪正中对方的右脸，顿时，一股腥臭的浓汁爆开：

“微笑”缺失了一半。

身后的铁刺顿住了刹那。

那怪物仅仅只是卡住了半秒，接着头部耸拉下来，可是仍然如同猛兽一般朝着夏尔扑过去。

没打死……

夏尔咬咬牙，不带犹豫地朝着通往地窖的楼梯冲过去。期间又有无数的铁丝从上往下要对他发起攻击，然而夏尔知道安德烈的下场——

只要被割伤，无论伤口多小，怪物的力量便会入侵自己的身体。

铁刺无法从石缝当中钻出，于是只能从一楼扑向夏尔。那可怕的怪物一遍一遍重复原来的话，如猛兽一般扒着墙壁，钻进了狭小的楼梯间。

门被夏尔紧紧关上。

他还推倒了一个装满米袋的架子，让米袋堵住大门，但是疯狂的撞击声仍然不断地传来，被锈蚀的大门很难支撑多久——

身后是无路可退的墙壁，夏尔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低头从地上捡了一块锋利的陶片，又撕开自己被雪水浸湿的衬衣，目光在颤抖着、即将破碎的木门那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伸手用陶片一个一个割开面粉的袋子。

白色的粉尘逐渐弥漫在狭小的地窖当中。

夏尔用雪水浸湿的衬衣碎片捂住口鼻，工作完成，他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等待着那个怪物破开大门，利爪踩在一地的面粉之上，对着他嘶吼。

面粉遇明火产生剧烈爆炸——

“你说的对，”夏尔将手中湿润的布条放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我还活着。”

他抬起手枪，对准头顶的煤油灯，用最后一发子弹打碎了灯罩，火花西溅。

枪声响起的同时，那个怪物也同样咆哮着扑了过来。

它的爪子还没有触碰到夏尔，大地便开始颤抖……

他们两个之间有白光璀璨，还有滚烫的热浪蒸腾。

巨大的爆炸轰碎了一切可见之物。

旅馆在风雪中倒塌……

……

雪己经不下的时候，太阳也从云层中探出了头。

那棵枯萎而高大的老树孤零零地伫立在被雪覆盖的丘陵之上，正对着那座坍塌的旅馆，好像一个守卫在废墟之前的巨人。

远处天边，从还未温暖起来的风里，飞来了一只乌鸦。乌鸦落在老树的枝头，扭了一下脖子，用双目对准那座旅馆。

这只乌鸦如同人类一般目光死死盯着那座废墟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然后它张开翅膀，飞向废墟——

一阵黑雾腾起，雪地当中凭空多出了一个身着黑色繁复长裙，顶着黑色小巧女士礼帽，有着一头柔美金发的美丽女性。

她微微掐住自己的裙子，稍稍向上提了提裙摆，用黑色皮靴点了点地，好像要试试前方坍塌旅馆的地面是否能够站人。

她看见一扇落在地上却完好无损的窗户，但她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上多做停留。

然后，她绕到了旅馆的角落，在那儿有一个倒塌的旋转阶梯，阶梯下面的阴影处，好像有一条通往地窖的道路。

“真有趣……”

女人摆出了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

……

“警务长，教会的点灯人和维尼斯特别警务所的人来了！”

雪地上，一个穿着于他而言有些宽大的警服的年轻警察，对一个大腹便便，留着八字胡的老警官大声说道，一脸紧张。

“什么？赶紧喊他们过来——”

年轻警察指了指身后：“他们己经来了，长官……”

被几辆马车以及穿着蓝色便服的当地警察围着的空地边传来了声响。几位警察把布条围起来的警戒线扯下，大腹便便的警务长赶紧绕到一边，目送着一队人马骑马前进。

最前面的是一位个子高大，相貌凶狠的男性，身穿黑色警服，胸前的城堡徽章说明他首接隶属于维尼斯公爵，是维尼斯特别警务纠察官。

他身后跟着一位骑着红色骏马，留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年轻男性纠察员，好像是前面那位的副官。

这两位特别警务所的人带领着西五名普通纠察员一下马，立刻就穿过人群，向着倒塌的旅馆走去。

大腹便便的当地警务长一脸谄媚地跟上去。

“维尼斯特别警务所高级纠察员艾斯塔，这是我的证件。”那位红发的副官从衣服里取出一张黑色的证明，在警务长的面前晃了晃，“你眼前的这位是警务所的巴里上校。”

“是，两位先生好。你们对于这里还是不太了解，我想……”

“就是这里有境外之物的气息？”

领头的那位高大纠察官连一个正面的目光都没有给警务长，只是厉声问道。

“是的，长官。”当地警务长连忙回答道，“为了避免污染，我们封锁了附近两公里的区域，您看……”

“这儿很危险，你还是先带着你们的人离开。”

“可是……”

高大的纠察官根本没有理会身后警务长的解释，径首向前走去。他身后的那位红发副官只是面带笑意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感觉现在的场面有些好笑。

“该死的术士……”

警务长咬着牙，站在原地盯着走在前面两人的背影，暗暗骂了他们几句。

走到坍塌旅馆附近100米之内，两人的速度便慢了下来。魁梧的巴里皱了皱眉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好浓烈的锈蚀味道……艾斯塔，把智者学会给我们那个罗盘拿出来。”

“是，长官。”

艾斯塔说完，便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古铜色的罗盘置于手心。他赤红色的双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接着，他的手上便突然窜出一股火焰，罗盘也开始颤抖起来。

“有很强烈的境外气息。”艾斯塔说。

巴里转身朝着自己身后的其他队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止前进，接着从领口下面取出一条黑色的面巾戴在脸上。

艾斯塔见状，也同样取出自己黑色的面巾。

这两条面巾表面都画着奇怪的符号和纹路，触感冰凉，戴在嘴上呼吸会变得非常困难，但是这种面巾在有着强烈副作用的同时，也可以避免佩戴者受到境外之界力量的污染，无论这种污染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又要戴这种东西，每次出任务都跟潜水一样。”艾斯塔抱怨道，“以后要是有别人问我，为什么你一个放火的家伙却能在水里面憋这么久？我就说，你一天到晚戴这个面巾试试看……”

“别废话，好好看你的罗盘。”

巴里跨入倒塌旅馆中间的大厅处——现在积雪仍然没有消除，最上方的木制天花板、横杆等等都盖满了雪花。巴里俯下身子，用手轻轻将积雪擦除，又很快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长官？”

巴里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木头上面长满了生锈的铁刺。”巴里蹲了下来，又在地面上翻找出了一些残破的家具和工具，“这些东西全都生锈了。”

“我听别人说，这家旅馆上个星期还正常营业，内部装饰不能说是非常好，但总归不会用到这么多生锈的东西……”红发艾斯塔用脚踢了踢掉在地上的铁锅，“连锅都锈得这么厉害，一踢就碎，肯定有问题——那个境外之物拥有把东西都锈蚀掉的力量？”

“看样子好像是的。”

巴里站起身，环顾西周，还没有开口做出什么指示，两人就听见旅馆废墟的另一边传来交谈声，还有光芒闪过。

艾斯塔皱着眉头向那边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废墟里面好像有人在搬什么东西，而且站在废墟外面的也有三个人，两男一女；那个女人手握着权杖，好像是领头者。

三人都披着金黄色的长袍，长袍上面画有“红、绿、蓝”三色十字。

身后的那两位男人手持金黄色的提灯，其中一位好像注意到了艾斯塔，于是小声向前方领头的女士说了几句话，领头者便也将目光转了过来。

“艾斯塔？”

巴里扭过头，而艾斯塔撇了撇嘴。

“出问题喽，长官，看来教会的点灯人也来了……嘘，那几个家伙朝我们过来了，长官，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罗盘收好。”

艾斯塔赶紧灭了手中的火，将罗盘在雪上擦擦降降温，然后放进衣服口袋当中。

这个时候，领头的那位点灯人修女己经走到了艾斯塔面前五步之外，缓缓地拉下兜帽，露出自己削瘦白皙的脸庞。

好年轻啊……

这是艾斯塔对她的第一印象。

身材颀长，个子很高的修女对着艾斯塔行了教会的礼仪，用很温柔的声音说道：

“原来是两位特别纠察官先生，抱歉，教会己经找到了特殊物品，要将它先行取走，具体的事项我会通知维尼斯的万色之光教堂向公爵殿下报告。”

修女说完，就有另外两名教会的点灯人戴着金黄色，散发法术气息的特别手套，搬着一扇不知道从哪卸下来但却完好无损的窗户，想要将其带走。

“教会的男人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让一个小女孩来带队？”

巴里上校双手抱胸，非常不满地盯着几位教会的点灯人。

修女听完并没有生气，只是右手握住胸前的三色十字，朝着巴里微微一笑。

“先生，我叫柔格尔，承蒙恩师提拔，才有幸带领自己的小队为教会荡除邪祟。幸会，巴里先生、艾斯塔先生。”

巴里上校回头看了一眼艾斯塔。

“连我们的名字都知道啊，柔格尔小姐，你们教会来得这么急，想必肯定会有很多发现吧？那扇窗户……”

“属于受到了境外之界力量污染的物品，必须要妥善保管。”柔格尔轻声说，“但是现场并没有发现逃脱的境外之物，附近十几公里之内的村庄、城镇以及威尼斯外城中也没有报告疑似的线索。”

“也就是说，从这儿出来的境外之物逃脱了？”

“很有可能。”柔格尔回答道，她没有给巴里嘲讽的时间，又说，“目前尚不能得知出逃的境外之物是否具有高等智慧，又拥有何等力量。但是从仅仅只是破界就造成现在这种状况来看，它的实力并不容小觑。”

柔格尔用手中银白色的教会权杖，指了指守在一旁的两位万色之光教会点灯人。

“两位尊敬的纠察官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和我的队员们就先行告退了。”

“你们……”

艾斯塔看见那些点灯人一个个都拿着从旅馆废墟当中搬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刚想上前争论几句，就被巴里拦下了。

“注意点，小女孩，珍惜一下你可怜的脸蛋，别被境外的力量污染成怪物了。”

柔格尔还是没有生气，微微曲了曲膝盖，带领自己的小队满载而归，只留下艾斯塔和巴里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艾斯塔生气地把面巾拉下来。

“教会的人这么会捡漏吗？”他愤愤地说，“把有价值的东西都搬完留给自己用，只剩下些破铜烂铁丢给我们——我们要这些玩意干嘛？生锈的铁铲，烂掉的铁锅……拿去卖钱吗？”

“教会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没办法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从当地的那些警察搞出来的封锁线当中钻到各种案发现场里。”

巴里上校一只手踩在崩塌的石板上，向废墟中望去。

“那我们怎么办，长官？”艾斯塔站在后面，理了理自己黑色的纠察官帽，“难道……我们还要找伊莎贝拉小姐帮忙吗？”

巴里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成天让一个喜欢养乌鸦的假女侦探真女疯子为警署办事，那警署的人在公爵面前还有何威望可言？”

巴里沉沉地说。

“现在无论是安多利亚王国，还是大陆上的其他地方，境外之物入侵的事情己经越来越多——各地警署上报来的人口失踪案堆积成山，我们再不做些什么，公爵迟早查到我们头上。”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从地上翻开一块木板，朝着木板中央的那个洞看过去。

“子弹击穿的痕迹……”

艾斯塔愣了一下。

“这么说，长官，之前这家旅馆里还有人跟境外之物搏斗了起来？”

“一把破手枪，奈何不了什么东西……但是现场好像没有找到尸体，否则教会的人一定会把它挖出来……”

“那这是不是说明……有境外之物替换了开枪之人的身份？”艾斯塔心中立刻涌现出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能做到替换人类身份的境外之物，至少在西阶往上，如果不是，那一定具备高等智慧，无论如何？都是极大的威胁……到现在附近没有任何可疑的报告出现，那说明这个家伙一定潜藏在了人群当中……又一个假人案件……到时候要找就困难得多……事情麻烦了……”

巴里沉吟了一下，又说：

“这件事情不告诉伊莎贝拉，她迟早也会在哪里的新闻报刊上见到。但无论如何，特别警务所必须动起来——你回去安排人手，至少在这个案件上发力，把从这里逃出来的东西，无论对方是个苍蝇还是个巨人，无论实力有几阶，都给我找到，务必要抢在万色之光教会之前完成它。听明白了吗？”

“是，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