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纪

刘嬷嬷抖了抖脸上松垮的肉，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丫，你这丫头倒是个聪明的，居然知道冲皇上告状！”

她走上前来状若亲热地挽着盛海棠的手臂，实际上却是用指甲狠狠掐了几下，细嫩柔白的胳膊上很快便泛起一圈红肿。只听刘嬷嬷冷笑着道：“想要在御膳房里混下去，皇上可是保不住你的。”

盛海棠半垂着眼帘，眼底掠过一抹戾气。想她当年陪着苏澄一同打天下，人人皆要敬她三分，如今却要被恶奴欺压，只是她如今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不过以后……

将心思压在心底，盛海棠也不再多想，她如今还需好好想清楚一切。

踏入御膳房的大门之后，刘嬷嬷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溢出一声冷笑：“大家快来看看，咱们御膳房里出了个了不得的烧火丫鬟，竟然能博得皇上的青眼相待！”

众人纷纷投以看好戏的戏谑眼神，如二丫这般沉默寡言又不通人情世故的丫鬟，以前便是被大家欺负和捉弄的对象，如今又加上对她的眼红妒忌，更招来了一顿拳打脚踢。

盛海棠双手护住自己的头，却依旧难逃一顿毒打。

首到她痛得冷汗涟涟，几乎快要晕死过去，才恍惚听见刘嬷嬷的一阵冷嘲热讽：“把这丫头抬进柴房里去，她今儿偷了奉给皇上的糕点，便惩罚她今天整整一天都不许吃饭吧。”

一个人高马大的杂役如同拎小鸡仔一般，轻而易举便将盛海棠拎进了柴房里，重重地把她甩在柴草堆上。

看好戏的众人顿时又是一番哄笑。

盛海棠强忍住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冰冷的眼神自面前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缓缓将每一个人的容颜和名字都记在心底。

今日她是御膳房卑微的烧火丫鬟，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但若是她来日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她会把所有的仇怨都十倍百倍地奉还回去！

她没有如以往一般哭泣求饶，反而呈现出冰冷如刀刃的眼神，这顿时触怒了刘嬷嬷。她俯下身子恶狠狠地骂道：“二丫，我告诉你，你是没有机会去找皇上告状的！想在这御膳房里混得好一点，还是得靠我刘大嬷嬷。”

刘嬷嬷那横飞的唾沫沾到她脸上，盛海棠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冷声道：“离我远点！”

“你可真是要翻了天了！给我狠狠地打！”刘嬷嬷恼羞成怒地跳起来，指使着杂役们冲上去狠狠地毒打她。

御膳房里打人的器具都是生有倒刺的藤条，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连带着勾破了一大片肌肤。盛海棠伏在地上，即便痛得大汗淋漓，也咬紧牙关没有喊一声。

眼泪和哀嚎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如今的她只能隐忍不发，待到来日再冲天而起。

首到她的背部己经彻底麻木，再也没有丝毫的痛感，刘嬷嬷才冷哼一声，锁上了柴房的大门，阻挡住了屋外所有的光亮。

黑漆漆的房间内，只有盛海棠一人伏在地上，独自舔舐着伤口。

天幕逐渐由蔚蓝转为浓墨，乌压压的云朵遮住了残月，只余下一片灰暗。

半夜时分，一道小小的人影灵巧地避开值哨的侍卫，轻车熟路地搬开几块砖头，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来。只见这道黑影灵活地钻过狗洞，爬进了柴房之中。

火折子燃起一阵刺鼻的气味，黑暗中的一点光亮格外醒目，惊得盛海棠自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双目沉沉，却不见慌乱：“什么人半夜来此？”

阴森的柴房蔓着一股潮气，地上覆着厚厚的青苔，不时有老鼠蹿过，盛海棠一个人抱着膝盖待在这里，只觉得又冷又饿，饥肠辘辘。面对来人她倒也只是微微一惊，抬眸打量着来人的面容。

橙红的火舌在暗夜里无声地吞吐翻卷，映亮了来人的半张面庞，却显出几分阴森可怖的气氛。

“嘿嘿，被吓到了吧！”沾沾自喜的童音响起，来人有一张圆圆的讨喜面孔，皮肤嫩得像是能够掐出水来，眉目精致得如同年画里喜庆的胖娃娃。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又圆又亮，恰似两颗黑葡萄般闪动着精光。

这孩子比她还要矮上一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模样，眼眸笑成了月牙儿：“好姐姐，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先帝之子，如今皇帝的六弟，六皇子晏开呀！”

这小孩还是皇子！

盛海棠眉头一蹙，无论她是原来母仪天下的南越皇后，还是如今御膳房的烧火小丫鬟，似乎都与这位六皇子沾不上关系。他半夜钻狗洞来找自己，究竟是意欲为何？

她心里顿时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你想要什么？”

“我是来向你要糕点的呀！听说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大厨，精心为皇兄准备的，我也想要尝上一尝呢！”晏开笑嘻嘻地摊开手，掌心白嫩，眼神希冀。

盛海棠脑中略一思量，便转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原先还在疑惑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丫鬟，犯不着去偷糕点以致被刘嬷嬷毒打。

现在倒好，原来是晏开指使她去做的！她想到自己今日的悲惨际遇，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狠狠打在他伸出的手上，首把那白嫩的掌心打得通红。

“喂！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允诺我的事都没有做到。”晏开吹着自己泛红的掌心，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倒是没注意到一个小婢女敢对他动粗。

盛海棠仗着自己比他高上一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紧绷了一天的心在此刻终于放松下来，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恶狠狠地道：“谁说我没有做到？为了偷这块糕点，我可是得罪了御膳房里掌权的嬷嬷。今天先是一阵毒打，又被关进了柴房，罚我一日不得进食。这些可全都是拜你所赐！”

晏开吃惊地瞪圆了眼，原先雀跃鼓舞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讪讪，却是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没有想过会连累你这么惨……”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讷讷道：“我母妃生病了，她要吃糕点，我才会让你铤而走险的。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情。”

火光下，他的眼眸清澈如一汪碧玉，诚恳得丝毫不像是在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