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症候群

开往扬江的动车上，姜呦呦与宋招凤并排而座，男人的香水味一阵阵飘到她鼻孔里，薰得人很想睡。

宋招凤说他讨厌动车上的味儿，所以香水一定要有，小风扇也要有，否则他会晕吐。他坚持要了靠窗的座位，说他东西多，要借用窗台搁置。短短的旅程，窗子上摆得琳琅满目，咖啡、运动水杯、除味剂、防晒霜和充电宝。

跟他的娇一比，姜呦呦糙得就跟他的保镖似的。

“呦呦，你就不交个男朋友吗？”

“不了，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男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宋招凤时不时放声大笑，旁若无人。他摆摆手，否定了姜呦呦的说法，“你误会了，我还是喜欢女人，有钱的女人，否则我天天拾掇这么整齐干什么？”

说着他把手腕抬到姜呦呦鼻子前，“这香水好闻吗？”

“好闻。”心不在焉。

“贵族香水。”

姜呦呦哼了一声，不想接他的话茬。他也不介意，继续逗她，从包里掏出香水在她头顶上嗞了两嗞。

细碎的香味散开，方圆几米都香了，有人寻味朝这边张望。姜呦呦哭笑不得，也不忍心在他最有面子的时刻让他的自尊跌入低谷，嗫嚅半天，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还真是人如其名，招凤，招凤，很会招蜂引蝶哈？”

“这破名字是我妈给起的，我和两个哥哥都是这名，招金，招媛，我特么是招凤！他们想生女儿凑个‘好’字，最后凑了个啥？三个‘男’字堆一块的字，我还查了，不是啥好字，还被罚了一堆钱。”

“招金？嚯，乍听以为是想招财呢，原来是‘招千金’的意思。”

姜呦呦乐不可支，嘎嘎笑得流出眼泪。知道有想要儿子取名招娣、引娣、引章什么的，今日听说也有招凤招媛，觉得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真是的，很多夫妻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愿，恨不能定制胎儿性别。这胎我想要男孩，那胎我想要女孩，生娃像在许愿，取名就像护身符，保佑下个娃的性别一定顺我意，想想这也是一种粉饰过的自私咧！

宋招凤见她那么乐，骂她幸灾乐祸，又悻悻起来，“所以，我在我家不招待见的，哎……”

突如其来的交心，姜呦呦浑身不自在，她不爱打听别人隐私，是为了别人也不打听她的。她想要岔开话题，又想起前两天收到的短信，觉得也许趁现在说最合适。

“喂，这个……”她把短信给他看，看之前删掉了几条不愿让他看到的，“是在借贷的时候把通讯录共享了吗？”

借贷公司一共发了两条信息：第一条，宋招凤己逾期三个月，限他在一个月内把近三月的都补上，否则会往他通讯录好友里发他的裸照和身份证信息。隔天后收到第二条：祼照来了。不用放大图片，一看就不是真的宋招凤的身材，只不过他的身份证照片清晰地镶在祼照里，起到的震慑效果是一样的。

羞辱性也很强。

所以她下定决心说出来的时候，比他还尴尬。

宋招凤脸色大变。

“叶璎他们应该没收到吧？”她很担心叶璎那个大嘴巴。

宋招凤没说话，唇色惨白。

姜呦呦收口，不敢再问，也不敢冒然安慰，说什么都是多余。余光偷瞥宋招凤，他僵在座位上，先前脸上的自信像被人突然没收了，脸成为没有灵魂的面具，只有微颤的睫毛证明这是个活物。

许久，他才用了很大的力气挽尊，故作满不在乎地，“干啥啊？就不能当看不见啊？”

“信息都收到三天了，我是考虑了很久才说的！”姜呦呦撇撇嘴，“一，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成为你的‘紧急联系人’的？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哪天来找我要债怎么办？二，怕你如果不知情的话，稀里糊涂被人打残了，或者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不然咧？我愿意掺和这事啊？”

宋招凤理亏，语气软下来，“我的确留了你的电话，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到处乱说嘛。不过……有一个贷款也共享了通讯录。”

“KAO！你随便哪个亲戚朋友知道了都很可怕吧？”

“哎呀你就别教训我了！”宋招凤也很烦燥，“到时候我就说是诈骗信息，不用理！”

姜呦呦没辙，只好在心里再骂一句“我KAO”。

结结实实的尴尬充斥着车厢一隅。幸好快到站了，宋招凤将窗台上的东西一点点收进包里，咖啡凉了，舍不得扔，一口灌到肚子里。

“现在都欠贷的，真的。V信上那个小粒贷，我那天看了，显示我有36个好友在用呢！你有没有关注过，我教你怎么看……”说着手己伸过去拿姜呦呦的手机。

姜呦呦手臂一躲，“我一共也没有那么多好友。”

宋招凤吃了一惊，他不信有人只有那么几个好友，他的通讯录里有700多个人，亲疏远近都分不开，删一个人比登天还难。

他收回手，强作镇定，“呦呦，你借贷吗？”

他真期待她也借贷，好和他一样。然而对方没有给他满意的回答，而是对着自己从头到脚、从鞋到袄指给他看了一遍。

“没有。你瞅我像是有大开销的人吗？”

***

下了动车再换两辆公交，两个小时后，两人到了金林镇。

短途出差，这点路程不至于让两人旅途疲惫，可宋招凤因为借贷被人发现觉得脸上无光，整个人蔫哒哒的，像是经历了很久的舟车劳顿。

再看姜呦呦，回到熟悉的地方了，看起来很如鱼得水，仰着下巴走路，她鼻孔朝前，破衣烂衫倒有了一种衣锦还乡的气势。

宋招凤很瞧不上她这样的姿态，心想金林虽是个小镇，可地处富裕的鱼米之乡，人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认为你从大上海回来就了不起吧？况且你这一身灰头土脸。

可他今天气短，没资格说她。

果然，镇上来往的行人中，没有一个人表现出热情，人们看到她更多的是惊讶与窥探。有一些大喇喇的，不避讳她是否能听见，用很大的声音说着“悄悄话”。

“这是那谁家的，就那个谁，大师，做工艺品的大师家的吧？”

“我刚嫁过来没几天，我不认识呀！”

“她家都没人了，难怪你不知道。”后半句总算压低声音，“她妈跟人跑了。”

每当这时，姜呦呦便一双利眼瞪过去，又绽开一个美美的微笑，“熊阿姨，你家还有小孩补英语的话，我这个免费家教很好用的，是吧？”

她看着熊阿姨渐变的脸色，得意地走开了。

宋招凤不解地看她，“你今天……阴阳怪气的。”

姜呦呦没说话，脖子梗着，眼皮己经半垂下来，不目高于顶了。宋招凤觉得气场很不对劲，她的“得意”只是独角戏，老乡们并没有配合。他们看她如看陌生来客，又比陌生人多了一些嫌弃与猜测，总之不那么友好。

宋招凤印象中的姜呦呦就是条咸鱼，被人抽打着翻了身还是咸鱼，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刻意，挑衅，故作姿态。

“这哪有漆器厂啊？都走了这么久了。刚刚路过一个卖茶叶茶具的小商店，我倒是看见有几件漆器……哎呀，你们镇是挺热闹啊……”

两人在一个热闹的交叉口停下来，姜呦呦说口渴，两人便去路口一家小超市买水。宋招凤问她喝什么，她说：“脉动或者宝矿力。”

“只有脉动。”宋招凤拿了两瓶冰的，正要付钱，被姜呦呦拦住。

“买十瓶。”

“买那么多干什么？”

“要干活呀！”姜呦呦愁上眉头，说出的话却怎么听都是显摆，“我爸遗书里说，东西都帮我藏院子里了，但没说清是哪里，我不得辛苦一点找啊？”

小店里当时有五六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老板娘结账的时候慢腾腾的，一瓶，一瓶，一瓶地扫条码，明明扫一瓶再输入“10”件就可以了。她脸上挂着笑，不动声色地想多打探些消息，镇上最近没什么大八卦，闲得很。

“所以老人的话早说透了，女儿是爸爸的贴身小棉袄，干啥都会为姑娘想。”

姜呦呦笑而不语。

宋招凤在旁早是一头雾水，又不便发问。

什么遗书？什么宝藏？她在说什么？这个咸鱼女人不会是个隐形富婆吧？

转身看她，她今天笑得，真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