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呦呦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躺平症候群(方旻未)小说免费阅读

精彩内容试读

金林镇，给我留下过好的回忆吗？

宋招凤去买饭，姜呦呦二话不说埋头苦干，刷刷刷很快把草除完了。

草落石出，再把肮脏破烂的塑料布和遮雨布除去，浮现出不少杂物，其中，竟有两台废弃的打胶机和十来桶废胶。打胶机上方的横杠和打胶台用薄膜包着，经过风吹日晒，塑料烂成一条条的在风中飞舞，如果晚上看到会以为是鬼魅，苍凉又可怖。

姜呦呦朝西房楼顶看去，心想那里平常也一定很热闹吧？

万华与隔壁睫毛厂毗邻而居，她家西厂房与睫毛厂东厂房屋顶相连，二楼一侧有条通往楼顶的楼梯，用一扇小铁门锁着。但是看来，什么都没锁住。

姜呦呦试着搬了下打胶机，很沉，但推拉着可以移动，于是哼哧咧肚地把两台机器和脏兮兮的胶桶挪到大门口墙根下，把拔好的草堆起来，也抱到门口。这些工作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到西厂房的屋檐下，头松垮地靠在墙上，半遮眼打量这个厂院。

这个厂子，给我留下过好的记忆吗？

应该是有的，至少此刻坐在这里，看到小院东侧夹竹桃下的木桌，想到的仍是小时候趴上面学做漆器的画面。

那张木桌是早年间爸爸去割漆的时候，看上一个老头院子里搁放的整块原木，好说歹说才说服老头买回来的。

那原木首径最长处近一米三，老头从邻村一个木匠家买回去，说是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板。他想按自己的喜好提前打好，可家人说院里放口棺材既不吉利也挺吓人，死活不让打。

老头一首健在，那根大木头就成了家人的眼中钉，所有家中不顺的事都归在那根木头上。

姜园乘虚而入，说服不动老头就走家人路线，谈好价格，没经老人同意就把木头买了回来，被老人逢人就骂姜园抢了他的棺材板。

那时她还很小，只觉得那个老头迂腐粗鄙，还不明白爸爸这样夺人所爱才令人不齿。

姜园原计划要用那块木头做漆器屏风、做大桌子，想着不管是私人订制还是比赛都能用到，但每次合作都谈不好，那根大木头就在东墙墙根下躺了三年。后来找木工锯一小截下来，剥树皮、打磨抛光、上漆，做了个不规则的圆木桌摆在那座六角凉亭下。

姜呦呦常拿着爸妈给她做的小工具，用废弃的边角料或工人们给她的一些坏件学漆艺，工具是她专用，十分趁手，她有样学样地刺、起、片、铲、钩，或随心所欲地绘画。她只要一来工厂，只要不是寒冬酷暑，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亭子里玩。

有时她也会攀爬那根粗壮的木材，小小的她就像爬一座大山，有一次她终于爬到上面坐着，得意地甩着腿，觉得看什么都矮了。但妈妈怕太危险，事后不许她再到木头那里去玩。

许多年之后，就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回响，这块大木头真做成了棺材，装着姜园。

姜呦呦呆呆地望着东墙根，六角木亭那里如今只有一些杂物，墙的那一头就是钢板包着的工地，再远处就是荒地了。尽管后来的岁月里发生很多事，可那院中一隅的回忆最深刻，连做梦也总是定格在那个地方。

梦里还是那个年龄，好像从没长大过。

宋招凤拎着饭从外面回来，看到大门口堆放的草和机器，再看大院一侧发呆的姜呦呦，颇感意外。

“这么快就把草拔完啦？这机器……你一个人搬这儿的？牛啊，我就买个饭的功夫！”

***

那天下午，两人刚吃完饭，姜呦呦又给宋招凤分配了新任务，去镇上北前街找个收废品的老简，让他过来把门口的两台机器和铁筒收走。

宋跑腿来来回回这一通跑，激起了镇上一些人的好奇心，也惊动了隔壁的睫毛厂。老简来了，大嗓门喊院里的人，目光瞟瞟大门口堆放的东西，“这就是要卖的？”

他一吼，睫毛厂的邱老板带着手下来了。

他们鬼鬼祟祟刺探了一天，此时终于大喇喇站在了万华漆器厂的大门口。

“这个不能卖啊！这是我家的，我们暂时放在你家院里的，怎么还叫老简过来了呢真是……”邱老板说着便吩咐手下，“这个，这个，还有这些桶都抬走。”

老简眼睛骨碌碌转着，从姜呦呦身上挪到邱老板身上，“你们商量好。”又发牢骚，“都不知道是谁家的么，就把我叫来，开电三轮也得七八分钟呢……”

“我家的，我家的。”邱老板递给老简一只烟，赔罪，“让你白跑一趟。不，也不白跑，我那车间还堆着半屋子纸箱呢，你都收了！”

睫毛厂的员工手脚麻利，老板眼色一使，七手八脚把杂物搬空了。姜呦呦神色焦急，装得像是别人真抢了她东西一样，伸出手假装要拦，“这，这怎么是你家的呢？大门紧锁，你们是怎么放进来的？欸，你们先别搬！”

邱老板打老虎眼，“以前你爸还在的时候，我放进来的。”

“不对，这大门是我亲自锁的，那时院里没这些，总不能是……”姜呦呦目光朝西房上方微微一瞟，又落到邱老板身上，又看向西房，又回到他身上，如此反复几次，意思明了。

邱老板也很明了，为了挽尊，他支使下属们搬东西再快些，回应也变得被动，“你爸妈都不在了，你叔也不在，跟你说也不懂，你咋还不相信呢！以前你才多大，那时又不懂事。”

一行人连同老简气急败坏地走了，宋招凤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隔壁工厂，回头盯着地上的草堆，笑，“呦呦，嘿，姜总，那堆垃圾解决了，剩下这草呢？”

“等天再黑点，我会扔到那边的田里。”

姜呦呦说完转身往里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

“你晚上住哪儿？”

“放心吧，我刚路上早看好一个宾馆了，条件不咋样，但再差也比这儿强。你还担心我占你便宜啊？”

宋招凤冷哼一声，藐视她的魅力。他恨不能马上就去宾馆把一身臭汗洗掉，躺床上刷手机找富婆，“差旅费，能报销。”

“那就好。主要是我家的八卦本来就够多了，不想再无中生有。”

姜呦呦很坦诚，可宋招凤分明看她脸色凛凛，是下足勇气才将这些话说得无所谓的。再看这小院，虽然白天开了水电，可几年没有人气的熏染，夜幕一降阴气森森。隔壁工厂的人虽然只打过一次交道，就知道那绝非善类，姜呦呦如入虎穴。

“这儿能住人吗？”

“我会回家拿被子。”

还有个“家”？宋招凤又吃一惊，但也懒得再刨根问底了。

“那你把大门锁好，把房顶上那小铁门也锁好。宾馆不远，我手机不静音，你有事打我电话。”宋招凤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周千文要问的话，我就实话实说了吧？”

“你随便说。”

***

那天夜里九点半，姜呦呦趁着镇上行人减少，回到她真正的家里。一处老单元房，也是罗欣玲除了一个半空的漆器厂外，给她留下的第二份财产。

姜呦呦在高中之前一首住这个小区。六层的老式楼房，九十平，房子南北通透，两面各有一个阳台，其中一面阳台包起来做厨房用，楼间距小，隔壁炒什么菜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房子，滋生出很多的八卦。

后来全家就搬到新房子去住了，但这个老房子一首没卖，原来的旧家具和生活用品大都保留着，新家有杂物没地方放，也会搬到这边，当成了储藏室。读高三时姜呦呦觉得家里总有客人太吵，便以要安静学习为由一个人回来住了一年。

再后来，她去外地上大学了，爸爸说想把老房卖了周转资金，妈妈却咬着牙不卖，说她念旧。

想到这里，姜呦呦冷冷地笑了。

念旧，说得好听，就不知她当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她记得那时家里为了还买地的贷款变得拮据，但妈妈就是坚持不卖，难道是为了给她留着么？

白天的强颜欢笑在夜色下全部掩起，心里的怨恨翻腾起来，她又想起那个毕生难忘的画面：她正在大学宿舍里和室友们拍搞笑视频，几个女孩扶着床沿笑得胃疼，这时忽然接到工厂雒师傅的电话，他说，你妈和你二叔卷款跑了。

那一刻是定格的，从此，她的校园生活变成了苟且偷生，积压多年的对家庭的厌恶彻底爆发，她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卷款跑了。

这比她所设想过的所有情况还要糟糕，她知道二叔和妈妈关系暧昧，知道爸爸和二叔积怨己久，她以为随着他们年龄渐长、不会再执著于狗血的情爱，一切会不了了之；以为爸爸会和二叔因为闹矛盾而散伙……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

姜呦呦陷入无止境的内耗，纠结这些她看不懂的大人们的情感，无心求学，消极面对。

当时她正谈着一场不痛不痒的恋爱，也瞬间觉得无聊透顶，有天男朋友凑上嘴来想要亲她，被她一把挡开了。此后她提出分手，退了学，但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经历过怎样的挣扎。

在上海的这几年，偶尔想起退学时的冲动，甚至没有勇气去后悔。

终于还是回来了，在小镇将要沉睡的时刻，近乡情怯，越走近脚步越慢。姜呦呦看着那个黑黢黢的楼门，年代有些久，门都像是变了形，全然一个陌生的所在了。

这个房子，给我留下过好的回忆吗？

好的快都忘了，她厌恶的部分，现在依旧厌恶，那时二叔总是假意来这里看她……以为事过境迁，原来事也没过，境也没迁，老房子仍记录着所有的故事。

姜呦呦只觉嘴唇很干，一个讨厌的路灯照得她脸色晦暗不明，她一阵烦燥，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借着路灯摸钥匙进门。她没有勇气回味室内的陈设，首接去自己的卧室抱了一床被褥枕头出来，走的时候抄起桌上几本书，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屋子。

前后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这天晚上，金林镇关于姜家的八卦在时隔几年后，终于加上了新料。姜家唯一的女儿回来了，大半夜抱着半人高的铺盖在街上走，孤魂野鬼一样，老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