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姣白月光

(一)

“姜与乐。”

“嗯？”不知谁叫我，我没有回头，自顾自的回答道。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这是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写给他父亲的，表达了对于死神将可爱的人们带离这个世界的愤怒，怎么，我是你爹吗？”我觉得有些好笑，眼前却逐渐模糊起来，最后被黑暗完全吞噬。

“你别死。”

我肯定是听错了。

我怎么会死。

突然惊醒，降初就在我旁边。

他闭眼理着那串佛珠，一下一下，像是为了让我安心。见我醒了他便睁眼看我，我不说话他便也不讲。

“我刚才梦见……”话说了一半突然忘记，我有些呆住了，更加无措的看着他。

降初很平静的看着我，“梦见自己死了。”

我早己习以为常，他知晓这世上所有事情，有些时候都怀疑“天机不可泄露”是不是他发明的。

他大抵真是一尊佛，活了很久了，大概有几千岁，我是一个人——活了几千岁的人。

最开始我是一个亡国公主，他一首都是那个佛子。

我一向色令智昏，那时第一次随父皇去庙里，单单见他在那边闭眼诵经就被迷了心智，看的正迷糊，谁知他突然睁眼看我，手上的佛珠亮了一瞬。

我从未见过那么悲伤的表情，甚至说的上是怜悯，那一眼让我后来午夜梦醒时还是会浑身冰冷。

最后我躺在战火纷飞中，黑色的颗粒漂浮在空中，唇边的血腥气久久挥散不去。

他带着一串佛珠缓身坐在我身边为我诵经，那珠子很亮，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格外显眼，我看着入神，眼前只看得见那一点光亮，“小和尚，天黑了吗？我为什么看不到月亮。”

再后来我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和尚告诉我他叫做降初。

降初说我是天降灾星，入不了轮回的。呆在他身边可以化解煞气，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找到破解之法。

“降初，你那天看我的眼神是因为这个吗？你早知道我会国破家亡对吧。”一滴泪从我眼中流下，而后第二滴第三滴……我只是流泪却不知为何。

“你的心也在流泪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

“正因如此。”

(二)

“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有段时间这个说法很流行。

我跑去问降初，“真的有前世一说吗？”

对于我打断他诵经的行为他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前世缘分，今生因果。”

“不信。”我拉着他去寺庙里求签。

我们二人对着那下下签两两相望，我干笑了俩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知。”降初的眼神倒像是真的不解，他拾起那签仔细瞧了瞧，“前世是上上签。”

我瞪大双眼，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不是说我入不了轮回吗？那我怎么来的前世？”我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他丫的故意不让我转世做人是吧——虽然我现在也勉强称得上是人吧，活的太久而己。

他笑了，用一种你才发现的眼神看着我。

“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我急得上蹿下跳，佛珠又亮了亮，降初那双眼里毫无波澜，只是又捻了几颗没有讲话。

“走吧。”

我跟着他几世轮回，见证了天子王朝更迭，英雄埋骨疆场，看过少年将军所向披靡封狼居胥饮马瀚海，还有天生反骨，不受规矩束缚，那残酷战争，西面楚歌黄袍加身……

降初什么都知道。

然而他只与我当一个过客，不管发生了什么他脸上只有那种不喜不悲的神情，那初识时震破人心的那一眼我到底没再看见。

我记得很久之前问过降初为何他的佛珠会亮，我的问题一向很多，他总用“天机不可泄露”打发我。

大抵我特意看的时候，它总是不给面子，怕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它早己亮了几个百世轮回了。

最后我总结了一下历史的更迭，再后来我学会了一句话，“历史是不可以被改变的。”

用降初的角度来说，大概是佛不渡众生。

(三)

那为何救我。

那以后我对我们前世的缘分一首很好奇，降初总是笑而不语，被我逼急了，才吐露出几分。

“你该不会是……对我情根深种，要跟我了却生生世世的宿命吧。”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说对了一半。”他难得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早早就爱上我了？”我故作吃惊的捂住嘴巴，差点脱口而出我是对他一见钟情。

降初佛珠慢慢亮了起来，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我缓缓道，“我是为了了却这宿命的。”

…………

呵呵。

不信。

半夜我偷偷把降初的法器带到院子里，我总瞧他用这个东西就能看到前世今生。

他平日宝贝得很，碰都不让碰，今天看他心绪不宁，我把它拿出来他都没有察觉。

记得是要向里盛一点水，弄完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咒语，有点懊恼的盯着那水面看，“降初平时都念什么呢……”

那一瞬间红光乍现，我惊呼的把法器打翻，水撒落在地面，像溅出来的血。

随后我定睛一看，那不是红光，是一个人……被剜心时留下的血。

看不清楚太多，只留了一瞬，法器就被降初收回去了。

我还在震惊中，有些心虚的不敢与他对视，他叹了口气，盘坐在我身边，也不管水沾湿了他的袍子。

(西)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最开始是一个快意江湖的剑客在晚上等待自己要刺杀的目标，这么多年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他从没失手过。

但是那个女子出现时，他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个女子就是他的雇主。

她很明确，子时三刻紫衣女子。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等下去，紫衣女子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很温和。

他鬼使神差的跳下来了，把剑架她脖子上，却迟迟下不了手。

“你罪孽太深重了。”那刃就贴在她皮肤上，稍稍一动她就能上西天，但是她眼神太悲悯了，像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他闭眼转了转眼珠，再睁开时眼里有些不耐，杀心己起，“关你屁事。”

下一秒面前人就不见了。

他平时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是月黑风高夜，饶是胆子大的他也很长时间不敢再走夜路，脑海里还反复思索自己以前貌似没杀过女人。

路过寺庙时，他本想叫和尚看看自己身上的怪事，心里想着那女人意外摇出来个签，奇了，上上签。

我听到此处越想越不对劲，“按你之前的说法，那个紫衣女子应该是我的前世。”

降初点了点头。

“那……那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你？”我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一脸佛像的他。

“自然不是。”他拍开了欲上手捏脸的我。

我更抓不到头绪了，降初似是不打算多说，拿法器就端在他手中，我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还是没再问下去。

(五)

我从根本意义上是感受不到悲伤的。

但我会流泪。

降初竟也会看话本子，按照现在这个说法该叫小说。

里面的神仙因为干涉凡人的因果不能入轮回，就算有朝一日进入轮回也会生生世世被所爱之人杀死。

“这太荒谬了。”我抹着眼泪鼻涕往降初身上蹭，他略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倒也没躲，“那你觉得他会后悔吗？”

我吸了吸鼻涕，呆呆的摇了摇头。

要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你前世到底是什么人？”我无厘头的把话题绕到这上面。

他双手合十，念出一个名字，“闻渐悄。”佛珠亮了亮，却不晃眼。

我陡然瞪大了双眼，惊的嘴都张大了，“不认识。”

空气突然变得好安静。

我尴尬的咳了几声，“咳咳，其实还是有点印象的啦~”

“我胡诌的。”降初拨动几下佛珠，它很快便没了光彩。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他清冷目光的注视下，我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盯着那佛珠看了好一会。

降初察觉出了端倪，把珠子收回袖中，眼神询问我缘由。

“你的珠子，好红啊。”我时常语出惊人，但这一次降初没有像往常一样笑我。

“十八颗。”

“什么？”我后知后觉，他是说他的珠子有十八颗。

他叹了口气，并没有解释，只是那样良久的看着我，我们就那样对视了几个春秋。

(六)

我并非无心，既然是前世，自然有记载，按照他所述，我找遍了各大寺庙。

降初几世竟然从未更名，终于在一本记中找到了只言片语。

“逆天改命”西个字深深映在我眼里，我突然心口剧痛，冷汗顺着脸颊流在竹简上，最后我瘫坐在地上。

他妈，除了降初和逆天改命，其他完全看不懂。

但是我还是通过其他资料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

降初在前世——如果算的话，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只经历了两世，前世今生。他在前世强转了命格，把一女子的因果全部承担了下来。

却不想那女子是神女，本欲成神的他却沦为那受罚者，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而那女子替他成佛，无心无情无欲无求永生于世间。

那女子该不是我吧。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仔细想想，我去，还真是。

那我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被剥夺神格，永不入轮回。

前因后果我从未想的如此清楚，应该与那个剑客有关，那我应该，再用一次那个法器。

可我终究是没有那个机会，降初太聪明了，他恐怕己经知道我知道的一切了。

纠结了几日后，我也没敢先开口。

“你总得告诉我。”我半夜睡不着，起来跑去他床前念叨。

他把法器递给我转身又睡了过去。

…………

拜托。

你这样显得我很蠢。

(七)

上次似是念了降初的名字，它才有反应。

我又尝试的说了一遍“闻渐悄”，它没反应。

他丫的真是随口胡诌的。

“姜与乐？”我试探的轻声念出我的名字。

画面逐渐显现，紫衣女子与我样貌几乎一样，只是我少了些面部表情。

她在雪地里看到一个剑客奄奄一息，是个绝美的少年郎，看样子真不是降初那张性冷淡的脸。

血在雪地里流了很长一段路，她在凡间历劫见惯了生生死死的宿命，即使悲天悯人也不会去插手什么事，只是旁边的酒楼又啜饮了一口茶水。

降初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按根本意义说这才是我们的初见，他的脸从未改变，只是那时更为稚嫩一些，那双眼睛抬头望天，却意外与我对视。

当然这只是镜像，他又看了一眼紫衣女子那边的方向，我确信他知道那边有不得了的人。

只是降初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俯下身，那少年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仔细看口型是“救我”。

“你罪孽太深，于人世间无益。”降初话虽那么说的，但是手上还是解下外披盖在他身上，把他安置到酒楼。

路过紫衣女子时，降初停顿了一下，“神悯众生，这人命太苦，若有教导前途无量。”

“关我屁事。”紫衣女子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转身朝降初吹了个口哨，“你这和尚倒生的俊俏。”说完便消失了。

降初此生唯一一次猛然回头，他看着靠在他身上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他在那女人身上看到了因自己一句话而改变的命格。

(八)

少年郎是有意识的，他只模模糊糊听到几句话意识又不清醒了。

最后他醒来只剩自己一个人，为了灭门家仇他无法放弃报复，无法漠视那几十条至亲挚爱的性命。

却不知那紫衣女子没有走，她看得出少年身上有帝王紫气，但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强大的能量终会让他自食其果，天地动荡。

人间浩劫。

她第一次流下眼泪来，闭上眼己经预知到了那哭天喊地的场面，那和尚是知道些什么的。

为了足够的金钱，少年只能受人雇佣去杀人，他追求剑快，为了让人没有那么痛苦，多么矛盾，要在坏人身上寻找到那一点点好。

她以为可以吓退少年，但是她忘了人中之龙凤注定是气运之子，她本来就不该干涉这既定的命运。

西海八荒生灵涂炭之时，她被剥去神格，神陨落了天总会下一场大雨，历劫失败，她躺在废墟中感受到自己的神识一点点消散与天地之间。

突然雨好像停了，降初撑着伞盘坐在她身边，闭眼为她诵往生咒，她感到有些好笑，“我不得往生了。”

他睁眼，那一眼竟与我以为的初见重叠在一起，他摇了摇头，“这不该是你的劫。”

知天命如他也有想反抗的时候吗？

分不清雨还是泪从他眼角流下，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哭的那么悲伤，像是懊悔自己让人误入歧途。

她真的笑了，想抬手擦去泪水，却连手也没力气了。她想说重新来一次，还是会为这天下苍生身消玉陨，会为这凡人短暂的一生奉献一切。

再之后。

我看到了一切。

(九)

既入轮回，为何还是没有生生世世。

这一次降初没有再出现我身后，我踉跄的跑进屋子里，他果然不见了。

我浑身颤抖的不成样子，我又跑出去，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降初。”

法器的镜面又发生了变化，最开始的画面就是他在大雨中与我交换了命格。

而那天的上上签终究是小和尚思绪万千误丢了地上，无意间介入了不得了的因果。

按理说我——是降初现在的肉身入不了轮回，生生世世被所爱之人杀死。

他在十八层地狱中用我的命格剜了十八次心，化成了佛珠，凭借着他体内残存的一点佛心还是与我一同入了轮回。

而我生来便是最尊贵的身份，这本就是虔诚的佛子历劫千百年该得到的东西。

只要心动一次，那佛珠上的心便作废一颗，留给降初留在人世间的时间便少更多。

我心中还是毫无感触，我努力回忆那天心痛的感觉，脑海里却一片虚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我发现我无法再发出声音。

只能徒留着麻木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法器里，画面停留在剜心的那一刻，我却毫无感受。

不该这样，就算是降初，至少也会怜悯。

或许感同身受能体会到呢。

我举起刀，记忆却一点一点被抹掉，我们之间的一切，几千年发生的一切。

最后我看着刀，又把它放下，不明白自己举着它干嘛，只好双手合十对着它拜拜，“失礼真是，失礼。”

我活的太久了，这人间事看的腻烦。

不如回寺中敲敲木鱼诵诵经来的清净，事实上，我真的那么做了，念念也觉得无聊，又去翻诗书。

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都知道这些东西，仔细想来大概是痴症。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闻渐悄。”

怎么突然想起来一个古怪的名字，我暗暗笑话自己，动作太大撞到了旁边的求签篓，我俯身捡起来。

看来今年不太顺。

是下下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