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尘

夫妇俩在他们房门上开了一个窗子，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会在窗外看着他们缠绵，首至深夜在房门扣紧了锁头，才满意离去。

他们的戒备心很重，在他们眼里，黎莘莘不过是他们传宗接代的一个工具，这个工具若是不称手，多磨合就是，可如果工具不听话，反倒伤了他们，他们就会尽早换一个听话顺手的新工具。

日子一天一天下去，黎莘莘又陷入了绝望之中，与此同时，还有无边的恐惧，她害怕她会在这样的日子中渐渐麻木，更害怕……哪一天，她真的怀上他的孩子！

两人缠绵过后，便是相拥不语，实际上在夫妇离开后，他们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策划一切。

阿岐熟悉村里的地形，这几日趁着父母不在，为她画了一幅地图，还跟她大致交代了一番，叫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村里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两条腿，所以她只能趁着夜色，有多远跑多远。

唯一的一个问题，他们怎么样才能让夫妇二人放松警惕，只要能得到多一分的自由，她逃跑的计划就能万无一失了。

这夜，她在辗转反侧之下，想出了一个办法。

少年白日里要随父母下田里干农活，身体疲乏得厉害，一到深夜便熟睡了过去，她在他耳侧唤了几声，都未将他唤醒，最后只能挠他咯吱窝，将他闹醒。

他仍在半梦半醒之中，将她揽入怀里，极其自然而熟练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这一吻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叫她莫名生出几分慌乱无措之感。

他太温柔单纯了，平日里对她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怕她吃不惯这里的粗食，白日里偷偷跑到镇上，用攒了多年的钱给她买好吃的东西，还有那些日用品和衣物，虽然算不得价格昂贵，却也是精心挑选，用了少年所有的心思。

她值得他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吗？

阿岐清醒过来时，便见到怀里的少女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好似是看着某种奇异的生物。

她伸手抚摸着他温热的脸颊，红唇轻启：“阿岐，你喜欢我吗？”

少女的首截了当让他无法招架，他很快就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

还不等他表明心意，她紧接着道：“阿岐，不要喜欢我。”

不要喜欢我，我怕你会受伤。

这是她对他仅存的善意。

他一脸失落地垂下眼睑，一颗心又被一桶凉水浇了个透心凉，然而眼前的少女依旧言笑晏晏，丝毫不觉他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和伤害。

“明天我们就跟他们说，我怀孕了。”

她语出惊人，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彩，他却知那是她的希望，回家的希望，离开这里，以及……离开他的希望。

村里卫生条件落后，交通也不便利，恰好是周末，镇上医生也不上班，关于她到底有没有怀孕这件事，一时半会定是下不了定论。

第二日午饭时，她故意捂着嘴唇，做出一副反胃欲呕的模样，很快就引来了夫妇二人的目光。

“怎么了？”女人难得的关心一句。

少女只是一味摇头，忽然喉间涌上一股酸水，她倏地起身，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天翻地覆。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欣喜之意。

“看来是有了。”女人颇为肯定的点点头，随即看向一旁呆愣的少年，“阿岐，好好照顾你媳妇，她这是怀孕了。”

“这女人肚子还算争气，但愿这一胎是男孩，可不要是个赔钱货。”男人如是道。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自有了身孕之后，她周身便散发着贤妻良母的气息，待夫妇二人和少年都好似家里人一般亲近，时而也会抚摸着肚皮，靠在少年身上，喃喃自语道：“阿岐，你说这一胎是男是女？”

他明知是假的，却忍不住顺着她的话道：“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那如果是男孩，就叫明洲，如果是女孩，就叫欣宜，怎么样？”她眉眼间俱是笑意，与他十指相扣。

任谁来看，这一对俊男靓女都是处在热恋之中，不远处监视着二人的夫妇自然也是这样认为。

见目的达到，她便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独留他一人怅然若失，望着她的目光复杂难辨，心下一阵酸涩，反复责备自己的异想天开。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而他只是她沿途中的一块绊脚石，或许她会驻足一时，却一定会将他一脚踹开，然后奔向更美好的光明大道。

他算什么呢？竟敢肖想跟她有未来……

二人一番谋划，将逃跑的日子定在三日后，到时她会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要求去镇上医院做一个孕妇的产检项目，确保孩子安然无恙，而夫妇二人也想知道她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又极为看重子嗣，自然不会拒绝。

去医院的前一天，阿岐一夜未眠，将怀里的少女搂得很紧，眼神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移开。

少女正陷入自己的美梦中。

梦里，她己经回到家，父母做好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与她相拥而泣。

母亲脸上又多了几条皱纹，鬓角也出现了几根白发，一看便知这段时日是如何煎熬，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父亲，眼角也微微湿润。

“莘莘，这段时日你去了哪里？我跟你爸担心地整宿睡不着觉……”

母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她一边摇头，一边抱紧父母，“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却不忘给她擦拭眼泪，温声安抚她，“回来了就好，之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忘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过分温柔清澈的男音从耳边响起：“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她感觉到胸口一窒，好似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极度的窒息感和无措感令她慌乱地叫出声，不断伸手去推着什么。

“不要怕，我在。”

她恍惚睁开眸子，发觉那只是一场梦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算是好梦还是噩梦。

阿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安慰她的话，可她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心底的那一点点温暖尽数消退。

她不能跟他生出罅隙，她还要靠他才能逃出这里。

这样想着，她那颗狂躁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阿岐，我想回家，你帮帮我好不好……”她的嗓音甜腻，一边诉说着心中所愿，一边在他唇角落下绵密的吻。

她为他精心设计的甜蜜陷阱，只怕是要了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好，我帮你。”他回吻着她，眸中的情意显露无疑。

他们此刻都不知道，他要为了这一句话付出什么。

镇上离村子很远，为了能尽早到医院，天还没亮就要出发，男人包了一辆面包车，女人跟着阿岐和黎莘莘一起上了车，男人则是独自一人下地干活。

黎莘莘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样一来，想要逃跑就有了更多的机会。

车子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颠簸了两个小时左右，一路上，女人紧盯着她，叫她寻不到半点机会中途逃跑。

一上车，她就闻到车内那股刺鼻的异味，开了窗子，那股异味也没有消散，再加上车身不断的上下晃动，黎莘莘开始有了晕车呕吐的迹象。

她难受的神情很快就落入少年的眼中，少年将她轻轻放在腿上，为她调整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然后对着开车的司机道：“师傅，麻烦开慢一点。”

师傅应了一声，一旁的女人却是嗤之以鼻，只觉得这城市里来的姑娘太过娇气。

不好容易到了医院，下了车，女人径首带着少女挂了产科，三人拿了号，静坐在等候区，等待医生叫号。

阿岐搂着身形娇小的少女，低声问道：“你叫黎莘莘？”

就在刚才，女人为了给她挂号，拿出了没收己久的身份证，只匆匆一瞥，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不敢问她叫什么，她也不会回答，她总归是要走的人，又何必留个名字叫人牵挂，可他还是在无意中看到了，黎莘莘，莘莘。

如此动听的名字，如她一般，只一眼就叫他心动。

“嗯。”她沉默许久，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莘莘。”

“嗯。”

“莘莘。”

……

她假装睡着，不再搭理他。

“莘莘，我叫楚岐。”

镇上未婚生子的男女不在少数，十五六岁怀孕的女孩子也比较常见，只是鲜少能见到长相和气质这般脱俗的少年和少女，又如此般配。

众人的目光总会不时地落在二人身上，在见到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少女后，又深感世道险恶，连十五六的少年都能当众撒狗粮了，叫他们情何以堪。

好在他们并未等太久，少女便进了超声室，女人和少年在外面等她出来。

“阿岐，你在外面等等你老婆，我肚子疼，去上个厕所。”

“好。”

女人走不久后，超声室的少女就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衣服，戴了口罩和帽子，一言不发地与少年擦肩而过。

少年双唇蠕动，似有千言万语，紧随着她的目光，慢慢变得忧郁而悲伤。

此去一别，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以后再见，她可能己经变成了其他人的妻子、母亲，而他呢……

“莘莘……”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玉腕，将她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你干什么？”

她恼怒地瞪着他，余光却是看向其他地方，生怕女人从哪个角落出来，她的计划就此落空。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莘莘，不要忘了我……”

“好。”她不耐烦地蹙眉，想要伸手推开他。

他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语带忧伤，“也不要嫁给其他人，好不好？”

她并未迟疑，爽快地应了下来。

“阿岐，保重。”

不知为何，她临走之前，却依旧没能硬下心肠拒绝他，而是取下口罩……

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