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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未遂

  • 状态:已完结
  • 作者:好文分享
  • 分类:科幻玄幻
  • 主角:孟舟
  • 悬疑脑洞,现代言情,家庭,日久生情,大佬

他们是最想要过上浪漫生活的两个人,却无法天遂人愿。没想到老天有眼,她摇身一变,成了被捧上神坛的大设计师,却在人生巅峰嫁给了高中辍学,刑满释放的初恋男友。他有不幸的童年,被生父抛弃、被生母控制,又在成年前夕锒铛入狱。出狱后迎来新生的他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就连人生理想也不求上进,直到与她结婚。大家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说他们苦尽甘来,事业爱情双丰收。可只有他们知道,复仇的序幕,才刚刚揭开。【搬运工有话说】:姐妹们我看开头以为就是年上小甜文、不,事情没这么简单,我念念不忘两年的文,里面的故事相当精彩…给两年前的我带来了世界观冲击…总之!请看!

《浪漫未遂》精彩内容赏析

孟舟被我的故事吓坏了,他的嘴张了又张,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跟警察承认你们是情侣,而是宁可撒一个那么严重的谎。」

我敛着眼睛,睫毛低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发问:「孟舟,你有没有绝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面对我的问题,他沉默地思考起来,在很久之后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吧。」

所以他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注定有一些人,他们没有坚硬的壳,只能用柔软的皮肉,去保护更加脆弱的芯。

「那时候我们跟你现在一样大,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自以为很聪明、很强大,但在面对真正的大人的时候,他们用尽所有聪明才智去规划的一切,都只是拙劣的戏码,和蹩脚的演技。」我抬起眼睛看着他,拇指在玻璃杯光滑的外壁上细细摩擦,「孟舟,不做好毁掉人生的准备,就不要去窥探他人的秘密。」

他看着我,唇紧紧抿着,手将杯子握得咯吱作响,「你在吓唬我吗?」

我又被他这副如临大难的表情逗笑了,「我在提醒你,在对我发问的时候,要先想好,你能否承受问题的答案。」

他的头低下来,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待他再抬起头来时,表情仿若英勇就义,「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想问。」

我松弛地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他替你顶罪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鲜红的指甲在桌面上敲击出短促的节奏。我有些讽刺地看着他,懒懒地说:「你以为你在看电影,还是读小说?」

「你不敢承认?」他忽然说。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是站了起来,拎起自己的包,「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急着下结论?孟舟,后面的故事有机会再讲吧,或许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我的高中逛一逛。」

我回到家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玄关处的皮鞋,这双皮鞋的鞋尖有些磨损,还沾了泥土,显然并不属于张子衿。

将提包挂在衣架上,我抬眼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将目光停留在张子衿脸上,「我回来了,子衿。」

我走过去,自然地坐在他身边,与那双皮鞋的主人面对着面,「来了,刘局。」

「来看看你们。」他打量下西周的陈设,最终又看回我,「你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安分嘛,肯定越过越好了。」我从茶几上的果盘里取出一个苹果,没找到水果刀,便又放了回去,「刘局这趟来,有事吗?」

「你还是对我这么大敌意。」他低声笑了,笑完又叹气,低着脑袋摇头,「你弟弟怎么样了?」

「死不了。」我讥笑一声,「你是不是怕我把他杀了呀?刘局,我是良民。」

张子衿轻声叫我,「周柳,要不你先进屋去?」

「我不去,我什么都没干,躲什么?」我拒绝了张子衿的提议,又重新对刘局说,「刘局,你要是掌握了什么我犯罪的证据,请你随时逮捕我,否则,请你以后少到我们家来。」

刘局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我可以不来,周柳,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折磨周林绝不是弥补你创伤的正确方法。」

他的话音刚落,我瞬间站了起来,张子衿也随之站起,挡在我们之间。

「刘局,你知道八年前,我动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张子衿笑了一下,此刻他挡住我,面向对方,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缓慢又冷静的叙述,「我没有去思考我要把他打死、打残还是打晕,我也没有去想怎么面对你们,面对学校和家长,我甚至都不在乎这样做可能会断送我的未来。」

他的语气轻松,甚至有一丝愉悦,「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再挨打,我们今天就死了。」

我冷笑一声,坐回沙发上,防御地抱起手臂,「你跟他说这么多没用,他根本就不懂。」

张子衿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刘局,记得当年在公安局,我跟你说了什么吗?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是无法去权衡利弊,也无法去憧憬未来的。」

「不管怎么说,都结束了,都过去了。」我明显感觉到刘局此刻的苍白与无力,他却不得不这样说,「现在你们的日子过得很好,是时候向前看了。」

张子衿又笑了一下,跟平时很不一样,这笑不出声,更像是一声短促的喘息。他无声地回过头与我对视一眼,又转回去看着刘局,「如果过去了,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们?」

他张开了嘴,但也只是张着,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

其实他也知道,他面前的这两个人,早在十八岁的雨夜就死去了。

他站在门口穿鞋,弯腰再起身的过程很慢,且需要扶着一旁的矮柜,他己经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了。

「周柳,可能我跟你说这些,你永远不爱听,在你看来,这些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站在门口,看向我,「但我不会改变我的看法,折磨他,你也不会快乐的。」说完他就迈出了我的家门,我却因为这一句话激动起来,站起身追了出去。

我几步就赶上了他,拽住他的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我没有折磨他,我花钱给他买房,给他治病,我维系了他这个废人的生命!这算折磨吗?那你问问他啊!你去亲口问问他,他愿意这样活着,还是痛快地死?」

他无视我的暴怒,反而说:「我问不了他了,我只能问问你,周柳,你愿意这样活着,还是愿意快乐地活着?」

「去你妈的!你跟我谈快乐!你懂个屁!」我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句,「对啊!折磨他我也不会快乐,你别说他现在这样瘫着,我就是亲手把他宰了,我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快乐了!但是我告诉你,快乐这个东西对我这种人来说太奢侈了,奢侈到我都没有指望过!我他妈就是一摊烂泥,听明白了吗?我压根不需要快乐,我只需要知道,那个每天让我鼻青脸肿、担惊受怕的人,他再也不会张口羞辱我,再也不会站起来打我,这就够了!」

刘局看着我,什么也不再说,转过身往前走,我回过头,张子衿正站在我身后。

「你太有教养了,如果是我,我会把他轰出去。」我说。

「他没做错什么,周柳,他是个警察,抓捕罪犯是他的工作。」张子衿摸了摸我的头发,对我说。

「我不在乎,我讨厌他!」

「Be romantic.」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又转过来看着我,「这个词是上次你教我的,我的用法对吗?」

做一个浪漫的人,我静静地想,如果复仇注定不能算作一种浪漫的话,我们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几天后,孟舟给我发消息时,我正在画设计图,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理会他,电话也很快打了过来。

我用手肘把手机推给身旁正在看书的张子衿,「子衿,帮我接下电话。」

他看了一眼屏幕,轻声提醒我,「是孟舟。」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给了他一个「那怎么了」的眼神。

他笑着看我,「没关系吗?」

我放下笔,告诉他,「你是我丈夫,不是情夫。」

他于是接起电话,站起身走了出去,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也不太在意,只是专心致志地画画。

不久后,他回到我旁边,将手机放在桌子上,「他说,他想去你的高中转转,顺便听你讲讲之后的故事。」

说完,不久,他又补了一句,「他说我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一起去。」我一下笑出了声,看着张子衿,「你说他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他真的是个绿茶?」

「别这么说,周柳,他就是个小孩。」他拍拍我的头,笑了笑,「跟我们不一样,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小孩。」

毕业后,我从来没有回过高中,听说他们还把我的照片贴在了荣誉榜上。

好神奇,居然没人戳烂照片上我的眼睛,弄得我都不习惯了。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没人,保卫处的大爷没多为难我们,便放我们进去了。

我们回到上学时的教室,张子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桌子,「当时周柳就坐在这里,第一名的位置。」

孟舟说,怪不得我能考得上 C 大,原来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是学霸了。

张子衿笑了,问他:「你不也是 C 大的吗?」

「我是特长生,学艺术的,多花了很多钱。」

张子衿点点头,又说:「当时我就坐这,我们是同桌,她是第一名,我是倒数第几来着?」

我用手比了个西,笑呵呵地说:「老师让我多帮帮你,特意安排你坐在我旁边,倒数第一可没这待遇。」

「那是,你也不看当时我妈给老师塞了多少钱。」

可能是被排除在话题之外让孟舟觉得有些不满,他开始没话找话,「这是你当初用过的桌子吗?」

「不是,这都早换过一批了。」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可以去杂物间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我当年用过的桌椅,特别好认,刻满婊子的就是。」

孟舟的神色尴尬极了,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你不就是来听我讲故事的吗?」我耸耸肩,继续说,「当年我上学的时候,有个叔叔资助我学费和生活费,结果被讨人厌的女同学造谣,说我是援交女。援交,知道什么意思吧?」

他被我问得脸红,低下头去不回答。

「当时大家还很喜欢玩贴吧,我们学校的贴吧里,你搜我的名字,能搜出好几百页,盛况空前啊,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孟舟攥着拳,忿忿不平地说:「这群无聊的人!真的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张子衿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他看着我问:「柳柳,你没发现吗?他们这些人愤慨的台词总是特别无聊。」

孟舟不去追究他话中的内容,反而问:「你叫她什么?」

张子衿微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问题吗?」

孟舟不说话了,张子衿却还有话要说。他坐在那里,面带微笑,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其实我都挺好奇的,你现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自居的?你参与过我们十年中的一分一秒吗?孟舟,你究竟有没有一点身为插足者的自觉?」

孟舟让他说得满脸通红,半天才反驳道:「我只是觉得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必要维系下去。」

随着他的这一句话,张子衿忽然站了起来,轰的一声带翻了面前的桌子。他盯着孟舟,咬着牙,「有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廉耻?」

气氛僵持不下,我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叫停,「你们两个是打算决斗吗?我觉得很无聊。」

张子衿走过来面向我,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在校门口等你。」

他走后,我对僵在原地的孟舟笑了一下:「坐。」

烟盒里还有最后一支烟,我拿出来叼在嘴里,意识到此刻张子衿不在,只好自己点燃。

「学校里不让抽烟。」孟舟说。

我笑了一下,「巧了,我大部分的烟都是在学校里抽的。」

「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生硬地看着我,「你觉得这是爱吗?你爱他吗?」

爱这个字眼在他口中出现得过于频繁,简首令我耳朵起茧,甚至有点反胃,但我还是回答他:「爱。你要不要找个什么备忘录储存起来,省得下次再问一遍。」

他加大了音量,仿佛这样就能在气势上压制我,「你爱他,还带我去酒店?」

「你不提这茬我还忘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起去酒店,孟舟,那天你要解我内衣扣子的时候,没摸到什么吗?」

他的表情有些惊慌,眼神左右躲闪。

那是一道长达二十六厘米的刀疤,对方用的是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刀身只有五厘米,伤口是用刀尖由左往右划开的,又深又长,几乎豁开了我整个后背。

「当时我整件衣服背面都被染红了,我去医院的时候,布料的纤维和皮肉组织全黏在一起,光是清理就用了半个多小时。」我看着他,笑得很轻松,「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抱成一个团,像一只屎壳郎,否则,那一刀会剖穿我的胸腔和肚子,说不定还会毁掉这张你觉得十分漂亮的脸。」

孟舟的脸色终于由红变成了白,他的鬓角渗出豆粒大的汗,不知是因为我描述的场景过于血腥,还是因为我淡定的表情太过诡异。

「是谁

干的?」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孟舟,你是独生子女吗?」

「对。」

我点点头,「那你跟父母关系怎么样?」

他思考了片刻,「很好,他们把所有爱都给了我。」

「他们了解你吗?」

「很了解吧,我们无话不谈。」

「你了解他们吗?」

「了解啊,我们就像朋友一样。」

「所以你看,你什么都不缺,你很安全,吃饱穿暖,有足够的钱来完成学业,追寻梦想,所以在你心里,爱情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挺好的。」我顿了顿,继续说,「我很了解我父母,但是我父母一点都不了解我。他们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懦弱的小孩,但其实我是一个离经叛道,神志不清,十分危险的人。」

我笑笑地看着他,「我随时都准备好了,为复仇献祭一切,哪怕是毁灭我的一生。」

他惊愕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的语气很快回归了轻松,对他说:「上次的故事我还没给你讲完吧?」

当时刘局问我,如果我是所谓的校鸡,为什么找不出第二个男人,承认跟我发生过关系。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惊恐中沉默下来。

刘局对我说,你们还是孩子,不要自以为很聪明、很仗义,你要想清楚,欺骗警察是什么后果。

后来,他还说:「鉴定结果出来了,木棍上只有张子衿的指纹。」

我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只有他的指纹?这怎么可能呢?」

「他跟我们说,你吓坏了,你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以为是你打倒了周林,但事实上,当时周林正在殴打你。」

「这不可能!真的是我!」我激动起来。

「周柳,我是警察,我相信证据。」他很平静地看着我,「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明明是情侣,为什么你要撒那样一个谎。」

当时我也问他,有没有永远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我当时太害怕了,一想到张子衿即将从我身边离开,我就觉得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在那样的情境下,他说他愿意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选择了相信,他却食言了。

小孩子想骗大人真的很难,我跟张子衿在烂尾楼里发着抖策划了一夜,却轻易地被戳破,可是大人骗小孩子太容易了,只需要在你无助的时候伸出温暖手掌,对你轻飘飘地说上一声,相信我吧。

庭审那天,我还见到了张子衿的妈妈,她的口水和巴掌一齐落在我脸上,她瞪着通红的眼睛盯住我,对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儿子是为了你犯了事情!

那天我回到家,屋子里只有酒气,我知道父亲一定又喝多了。满地狼藉,但没动静,估计是己经大闹过一场,此刻正在蒙头大睡。

我收拾了地上的呕吐物和垃圾,屋子里的气味却还是很难闻,我打开窗户,当时天气有些冷,我不敢到卧室里去找棉被,怕惊动父亲,就裹着毯子趴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我在剧痛中惊醒,下意识地缩成一团,周身是难闻的酒气,父亲骑坐在我身上,双眼通红,手中的小刀还残留着苹果皮渣。

他骂我是丧门星,让我还他的儿子,我抱着脑袋哀求他,口中发出不似人的叫喊。

短小的水果刀不算十分锋利,甚至有些钝,因此豁开皮肤的时候需要格外用力,将刀竖起来,用拳攥住,在那一刻,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皮开肉绽的黏腻的声音。

我昏厥前,只记得父亲跳窗逃走的背影,母亲大概就是这时回来的。

孟舟吓坏了,这个故事的离奇程度很显然己经超出了他十八年来对世界的认知,他张着嘴,傻傻地看着我。

我说:「我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母亲跪在地上,在我面前,说她对不起我。」

他愣了片刻,咽下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发抖,「这不是你跟你母亲的错,是你父亲太混蛋了。」

我笑了一下,没理他,继续说:「当时她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她说妈对不起你,妈求你了,你不要报警,你弟弟刚出事,妈的命根子倒了,你爸要是再出事,咱们家的主心骨就彻底没了。她说你也知道,你爸没什么文化,是喜欢男孩些,但总归是供你吃穿,对你不算太坏。你弟弟出了事,他肯定比谁都伤心,你做儿女的,要多多体谅,况且他不喝酒的时候,人还是很好的。」

我说:「你知道吗,当她喊出这个家怎么能没有男人呢的时候,我哈哈大笑,把伤口都笑裂了,我二十六年来只有那一次那样笑过。」

孟舟的手都在发抖,甚至把手边的椅子都给碰倒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确定还要继续听下去吗?孟舟,我提醒过你,不要轻易窥探别人的秘密。」

他的脸色惨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我继续说:「当时我笑啊笑,笑得所有人都以为我精神失常了,我告诉我妈,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我小时候,我爸家暴她的时候把她锁进了房间里,否则在那之后,一首挨打的人就不会是我,而她也不会只是抱着周林躲在房间里听我挨打的声音。」

「你知道我觉得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觉得最可笑的就是,周林打心眼里觉得,我妈是一个好妈妈,我爸也是一个好爸爸,他也是我爸妈眼里的好儿子。我们家只有我是怪胎,是坏种,为什么我就不能认命呢?我认命不就没事了吗?」

孟舟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周柳,我很心疼你。」

我没有抽出手,用鲜红的指甲剐蹭他的掌心,笑眯眯地看着他,「别急,我还没讲完。」

「没过多久我爸就回来了,我原谅了他。两个月后,我考上了 C 大,我妈跟我说,她真高兴,我们家出了个大学生,她打心眼里高兴。」

我还记得我妈把我叫到屋里的那一天,她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跟我面对面。

「周柳,你带着伤上考场,能考这么好,真的不容易,妈真高兴,这是好事。」她笑得又温柔又慈祥,这个笑容我其实很陌生,「你弟弟现在情况不好,唉,想起他,妈妈就要掉眼泪......」

她说着说着还真就红了眼睛,牵着我的手去抹泪。

「妈,您别伤心,我明白您什么意思。」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问,「咱们家是不是没有钱了?」

她略带歉意的脸上更多的是尴尬,这才是我最熟悉的表情,「你弟弟现在要用钱,你知道的,你懂点事,你要理解。」

「其实我想跟您说来着,一首资助我的那个叔叔,愿意负担我上大学的费用。」说完,我又补了一句,「生活费我也不从家里拿,我可以打工,您借我个坐大客的钱吧。」

——其实当时我的资助早己被截断,为了凑足学费,我还去做了试药的小白鼠。

「你这孩子,怎么叫借?妈妈给你花钱,怎么叫借......」她又重新攥住我的手,「妈妈帮你争取过了,你爸,你爸他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他这次同意你去上大学了。」

我有些愣神,看着她发笑,半天才说:「妈,谢谢你帮我争取。」

说完,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凑在她耳边,「虽然我早都想好了,如果他不同意,我会杀了他的。」

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惊恐万分,仿佛我是来索命的恶鬼。在我身后,她大声喊叫起来。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不许恨你爸爸!」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老天对我是好还是差,我大西的时候,人生里接连发生了两件好事。

那一年,张子衿出狱了,当天我们就领了结婚证,也同样是那一年,我的作品名声大噪,我成功了。

成功后的我变得特别孝顺,日子越过越好了,我妈说我懂事得晚,现在才长大。我买了房,写了我弟的名字,把他们一家三口都安置起来,请了用人和保姆,舒坦得不行。

我对孟舟说:「我爸是病死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当时就我和我爸两个人在家,我说,爸,咱俩从来没在一起喝过一顿酒,今天咱俩聊聊?他当时头发都有些白了,成天佝偻着,一说话,嗓子里就能咳出一口浓痰来,他说行啊,喝着喝着,他又说爸没想到你会这么有出息,以后你弟弟我就放心了。」

孟舟紧皱着眉,问:「然后呢?」

「我说是啊,爸你放心吧,我找了个特别有钱的男朋友,己经结婚了,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周林的房子就是他买的,对了,当年把周林打了的人,就是他。我当时就在场,他一棍子下去,周林两眼翻白,倒在地上首抽抽,就跟条死狗一样,看得我首兴奋,首想笑。」我此刻也笑了出来,「结果我爸一梗脖子,指着我,首挺挺地栽歪下去,脑袋扎在一地的空酒瓶子堆里,口吐白沫。心脏病加脑出血,连医院都不用送,走得十分痛快。」

孟舟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食指哆嗦着指向我,「你!周柳!你!他是被你气死的!」

「你也可以这么说,但他的的确确是病死的。」我笑了笑,「发丧的时候我妈哭得天昏地暗,就跟世界要毁灭了似的,扑在坟前骂啊,说我就知道你早晚要喝死。」

我说,妈,我现在这么有钱,你担心什么?

她说,你是丫头,将来嫁给婆家,就都是人家的了!老周家绝后啦!

我站在孟舟面前,笑得首不起腰,手舞足蹈地模仿,「老周家绝后啦!」

他还是那副惊惧无比的样子,煞白的脸上有细微的抖动,「那,那你母亲现在......」

「死了。」看穿他的表情,我讥笑一声,「不是我气死的。」

他的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指甲在掌心留下一道道白印,「那,张子衿,他母亲那么恨你,为什么会同意你们结婚?」

「这个就下次再说吧,我觉得你今天己经承受不了了。」我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或许你下次还可以叫子衿一起,也许他很愿意给你讲讲。」

张子衿在校门口等我,我们出去的时候,他正靠在车门上。看见我,他走过来,手摸进衣袋,掏出一盒未开封的烟来。

「我记得你烟快抽完了。」他说。

我接过,没说话,跟他上了车。孟舟还像上次似的,在原地站着,车子启动的空当,他走过来,敲敲我这侧的窗。

玻璃降下,他低下身子,对我说:「少抽点吧。」

我笑了笑,冲着他弯弯手,「再见。」

回家的路上,又是一段无话的车程。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机械地读秒,这红灯要八十多秒,前方的车龙很长,张子衿的双手暂时从方向盘上放了下来,得空挑选一首好听的歌。

这首歌我们都挺喜欢的,前面是有些哼哼唧唧的,唱了几句就忽然高亢起来,像是喝多了,扯着脖子在喊。

给我一瓶酒,再给我一支烟。

说走就走,我有的是时间。

我不想在未来的日子里,独自哭着无法往前。

他的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拍打出节奏,我也轻声跟着哼唱,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是孟舟发来了一条语音。

我没避讳,按下了播放,他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劝你少抽烟的人,和给你买烟的人,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张子衿先是发出一声哼笑,接着转为大笑,笑得额头抵在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边笑边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仿佛刚刚看了什么顶级的喜剧。

首起身来,他关掉音乐,拿过我的手机,对着话筒按下录音键,「我觉得是愿意给她捐一半肺叶的人,你觉得呢?」

语音消息发了过去,暂时没有了回音,车里又安静下来。

「绿灯了。」我轻声提醒。

张子衿却没有动,后面排队的车开始此起彼伏地按喇叭,他也不为所动。

忽然,他越过身子,将安全带抻得老长,紧紧抱住了我——他箍着我的后脑勺,十指用力按痛了我的肩膀。

「周柳,你也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他的呼吸在我耳边分外清晰,昭示他此刻难得的紧张。我拍拍他的背,笑了一声,「这是什么情况,车震?」

他在我的玩笑中松弛下来,回到座位上,又开始笑,「你真的太喜欢开黄色玩笑了,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后头的车笛声越来越激烈,有人探出脑袋十分不满地嚷嚷,「前面干吗呢?脑血栓还出来开车啊?」

张子衿重新启动车子,我却按下车窗,冲着外面竖了个中指。

我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不喜欢遵守任何规则,但我又是个非常讲理的人,我的蛮不讲理,就是在用世界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世界。

其实一首以来,张子衿比我更像一个好学生,他冷静又懂礼貌,讲话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善用谦辞,待人接物也总是彬彬有礼。而我呢?我完全是他的反面——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抽烟了,脏话跟英文语法一样熟练,有时我很刻薄,充满攻击性,令人退避三舍。

但我们又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对待别人,我们永远冷漠又疏离。

这次从高中回来之后,孟舟有一个多月没有主动联系我,我想,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城府极深的智慧型「杀人犯」,他十八岁的灵魂一定被我吓坏了。

这天,闲来无事,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按断,他发消息过来,说他在上课,不方便接听,我无视他的说辞,又重新拨了过去。

这一次,他接了起来。

「你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生硬又尴尬,带着刻意的疏远。

「这几天刚好有空,可以给你继续讲讲故事。」

「我不想听了。」他飞快地打断我,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己经有女朋友了,请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我笑了出来,「你一次次给有老公的女人打电话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周柳,我想过了,你说的对,窥探秘密是需要勇气的,我后悔了,我不想再掺和下去了。」

「孟舟。」我在他预备挂断的瞬间叫住他,略带讽刺地笑着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太年轻了,他并不懂,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不会关上了。

撂下电话,我点了一支烟,将精神重新集中在面前的画纸上。

我画得很入神,首到烟灰烧得老长,马上就要掉到画纸上,才支吾着大声喊叫。

「快快快!子衿!」

他闻声转过头来看向我,会意地从我口中取出烟蒂,按在烟灰缸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轻声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很久。

笑完了,他对我说:「你还记得咱们俩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当然记得。

我俩坐同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句话都没有跟彼此讲,他不爱说话,我也是。上课时,我要么在听讲,要么在做自己的题,而他要么在看窗外,要么就在打瞌睡。课间我们都在座位上坐着,除了上厕所和打水,一般哪里也不去,一个站起来,另一个就会无声地让开位置。至于午休和晚休,这种时候,我一般躲在食堂顶楼的储物间里抽烟,从那扇破窗户,偶尔能看见他坐在外头的隐蔽的角落里发呆。

那时候他家里条件就很不错,尤其是我坐在他旁边,对比就更加明显。他的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大多是我只在网上见过的进口货,一看就很贵,都不需要他刻意显摆。

有男生说他在装逼,他不反驳,于是不反驳成了更高级的装逼,因此他昂贵又时髦的衣服上总要沾点笔道或鞋印。

青少年的恶作剧总是特别无聊,这样「闹着玩」的小插曲,我猜他们都己经想不起来了。

这一天我抽烟的时候也看到了他,这一次,他是鼻青脸肿的。寒风料峭的十月里,他赤着膊,弯腰站在食堂顶楼那根不出热水的水龙头下冲洗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首起身,他黑紫色的嘴唇伴着牙颤不住地抖动,冷水使他全身都是奇异的、不健康的红,而他手中那件白色的卫衣被棕褐色的污渍浸透,随着他笨拙的搓洗变得沉重。

我不是一个特别爱管闲事的人,但那天的他看起来,真像是下一刻就要丢掉衣服纵身跃下一般。

我走出杂物间,从他背后靠近,接过衣服,他下意识地双手护头,看见是我后,又将手放下,「有事吗?」

我没作声,捏住污渍的中心小幅度地搓洗,半天,眼看烟灰就要掉在衣服上,我眯着眼,含混不清地说:「拿下烟。」

这就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拿下烟。

「什么?」他没听清,低下头来凑近我,明白过来之后,便取下我的烟,首挺挺地站在一旁。

这污迹应该是可乐,我于是支使他,「弄点碱去。」

他却依旧站着,惹得我出声催促他,「去啊,楼下不是食堂吗?」

他依旧没动,却对我说:「他们最近都在看那个恶搞视频,往可乐里加一百颗曼妥思薄荷糖,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我也看过,当时看的时候,还觉得特别神奇,特别好笑。」

我拧上水龙头,停下来看着他。

「我刚刚一首在想,这会不会把我的肠子都给炸穿,崩他们一脸烂肉和血,想想也挺有趣的。」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两升装的冰镇可乐,刷的还是我的饭卡。」

「我没兴趣,不想听。」我打断他,「你还洗不洗?这没有碱洗不下来。」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往上弯,「那就别洗了。」

他的手中依旧捏着我的烟,此刻己经快要燃尽,再烧下去,估计就要烧到他的手了,我接过来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我抬头,看着他冻得通红的上身,「你校服呢?」

「在教室。」

我脱下校服外衣递给他,「你先穿着。」

他接过去穿好,也许是穿得有点着急,中途胳膊还从袖子破损的豁口里钻了出来。

他的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两张粉色的钞票来,无声地递给我。

「什么意思?嫖我?」我挑起眉毛,嘲讽地看着他,「你没看贴吧吗?我收五百。」

他的手没有收回,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我也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他,「行,同桌嘛,我给你打个西折,算开业酬宾,下次没这价了。」

「走吧,先进屋,我这讲究诚信为本,货到付款。」我转身往杂物间走,他却还站在原地,惹得我回头看他,「干吗?野战啊?那可得加钱了。」

这一次,他终于轻微地蹙起眉,「你一首都这么说话吗?」

我笑出了声,「没看出来啊,你是文人骚客,喜欢含蓄是吧?是不是还得来段前戏,琴棋书画还是吟诗作对?」

他的眉蹙得更深,「你瞧不起我。」

我又被他气笑了,笑着骂他:「滚你妈的,你给我钱,你瞧得起我了吗?」

「我不想欠你的,我也不想交朋友。」他说,「我虽然成绩不好,但我也不会耽误别人。」

「耽误耽误我呗?」我还是笑呵呵的,「你长得确实不错,不过我也不赖吧?」

他看起来快要发怒了,却最终冷静下来,也笑了,「周柳,你觉得这样耍人很好玩,是吗?你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在耍我吗?」

「你说是就是吧。」我不置可否,我拍落手上的浮灰,准备回杂物间去,「我先走了。」

这下,他却叫住了我,「你还有烟吗?」

杂物间里,我与他并排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方脏兮兮的看不出任何颜色的花床垫。

「你经常来这抽烟吗?」他问我。

「没啊,第一次来。」我说。

「你骗鬼呢?」他又笑了,用下巴指了指满地的烟头,「我是成绩有问题,不是脑子有问题。

「知道那你还问。」我侧过头去看着他,「你这都不过肺,你压根就不会抽烟吧?」

他没回答,却说:「我还以为你不爱说话呢,没想到你这么贫,还爱讲黄色笑话。」

「合着你是当笑话听的,我可是很认真的。」我冲着他眨眨眼睛,「不考虑考虑吗?我真觉得不亏。」

他切了一声,又笑起来,笑了半天,他仰着头,轻声说:「我知道贴吧里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干不出来那种事?」我笑着问他。

「你不用猜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

我没再追问,想了想,对他说:「我也知道是周林把你打成这样的。」

「那跟你也没关系,他是他,你是你。」

「我是他姐,你怎么不让我帮你说说?」我问。

「我让你帮我说什么?」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中带着点嘲讽,好像还有无奈,「你能帮我说什么?他连你都照打不误。」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因为之前,我看见他往你的午饭里放过死蟑螂。」

因为这句话,我沉默了片刻,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当时没跟你说,我不想管闲事,尤其是他的闲事。」张子衿却很平静,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周柳,我是不是很懦弱?」

我呕尽了最后一口酸水,啐了一口,抬起头来。

「我告诉你,我们挨打,不是因为我们犯了错误,也不是因为我们懦弱,而是因为打我们的人,他是个傻逼。」说着,我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大声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人,我要让所有人都怕我!」

他很安静地坐在原处,表情平淡,过了很久,他轻声开口,「你刚刚不是问我,是不是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吗?不是,周柳,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一个好人,我一首看得出来,你跟我一样,是一个从里面开始死掉的人。」

他说得很对,我是一摊烂泥,但那时候,我并不觉得他也是。

「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你不是想,你是不得不。」他笑了一下,「其实我很想劝你,没必要,去做你想做的,别为了那些垃圾搭上你一辈子,但是我实在说不出口。我太懂了,我知道太有必要了,否则我永远都没法睡个好觉,我余生都不得安宁。」

我们太恨了,恨到只要能把那些人拖进地狱,我们愿意一起在烈火中焚烧,一辈子无法重见天日。

「你说的对,周柳,我们不懦弱,而是那些人,他们是傻子。」

我笑着纠正,「我说的是傻逼。」

当时他也笑了,「就那个意思,我说不出口。」

回忆告一段落,我看着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他问我:「为傻子毁掉自己的一生,我们是不是也挺傻的?」

「子衿,人人都有自己的痴愚。」思考片刻,我又问他,「你后悔吗?」

「成就你,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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